是夜,青府上下因老夫人的寿辰而疲累不堪,主子奴才均早早歇下,守园的婆子亦寻了处安逸之地或是偷懒耍滑、或是举杯对饮,笑语嫣嫣,很是开怀的摸着鼓起的腰间,那是因老夫人寿辰而获得的赏银,颇为丰厚呢!几乎是她们两个月的奉银。

    青颜便是于这样的情况下,一身玄色衣裙,头挽双环髻,俏生生的小脸上不施粉黛,低头垂目被茉香以茉莉的身份堂而皇之的带出了府。

    才出了后门,拐了个弯,便看到了马车,其上以寒连忙掀开车帘迎她,吱吱呀呀的声音中,马车越驶越远。而后茉香转身回了府,并于此时守门的婆子们于以萱的陪同之下,自倒座房中走了出来,重又站在了门口,看着两人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意。

    在她们想来,这四房即便再不得宠,也是青府的正经主子,像她们这种混于底部的奴才能不得罪便不得罪。这以萱是六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人长的美不说,还颇为和气,如今不过是求自己等人放茉莉那小丫头于宵禁后离府,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情,更何况她之所以匆匆而走也是因为家中的弟弟病重,需要照料,可偏偏今儿老夫人寿辰,她娘王婆子走不开,老子又于白日间累不可支,姐姐又是颐和堂当差的,自然也是走不得,如此算来,也就只有她可当用了。

    梅宅,这是青颜恢复记忆后,收服茉莉时吩咐于刘大的第一件事情,好在他办的颇为不错。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过了垂花门便是外院,天井正中一颗百年老槐树遗世独立,于正厅昏黄的灯光之下,树影暗淡,随风起舞,竟为这小院染上一丝神秘的气息。

    她暗自点头,虽然是初次前来,且此时为夜间,但也可看得出这座小院的别致与舒适,使她自归来后一直紧绷的心有了片刻的安宁。

    进入花厅,陈东已经等在此处,见刘大带人进来,连忙低头行礼,却看到了一双纯黑红梅绣花鞋,他顿时大惊,下意识便抬头望去,看到了一张俏丽微胖的脸,明亮的桃花眼闪烁着灼人的光辉,娇巧的樱桃口似笑非笑,竟带给人难以琢磨的神秘之感。

    “怎么?不过一段时间不见,竟不认得了吗?”

    青颜轻移莲步,于以寒的陪同之下走过他的身侧,坐在了上首之位,而后接过刘大递过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您是......女子?”

    “不错!青府六小姐,怎么?后悔了?”

    她抬眸扫了他一眼,稚嫩的声音,不经意的目光均带着无上的威严,使得他心下一颤,沉默了下来。

    心下暗道:自跟在她身后,自己便放下了身段,混迹于市井之中,收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并在确认消息的准确性后传入她的耳中;原以为不过一个几岁的孩子,之所以收集这些消息,只为讨个乐处,却没想到她总是能够自那些杂乱无章、无关紧要的消息之中寻找到关键之处,而后自己再行探查,便会发现不为人知的隐秘,初时他并不知道她在谋划什么,直至今日,他得知了那件事情,方有所猜测,只光是这猜测便已经让他心惊肉跳,如今再得知她的女儿之身,这种震憾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了。

    现在再听到她的质问,他竟一时语塞,倒不是心中存了悔意,而是还未放下世间的男尊女卑,可又一想到,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男尊女卑?若那女子拥有极高的地位,其他男子于她面前也不过是蝼蚁。

    “不曾后悔!”

    “那便说说吧!叫我来究竟有何事?”

    青颜微笑着挥退了刘大,让其于门外守着,自己带着以寒淡然处之,等待着他的下文。

    “是!今日青府老夫人过寿,青府老太爷又获封侯,青州府可谓热闹非凡,然有一处却颇为安静,且我在那里见到了青三老爷!”

    “何处?青长富去那里做了什么?何时去的?”

    “风雅阁,青三爷前去见了之前传旨的公公,据属下得知,那位公公今日辰时便已经前往京城,却没想到他中途折回,于巳时三刻与青三爷见了面,虽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在下却见到青三爷拿了一包东西予他,并隐约中听到他说让那公公将之交给京城中的爷。”

    陈东于她对青长富的称呼怔愣了片刻,而后便平静地诉说着自己得到的消息。

    青颜心下大惊,别人不知青长富口中的爷是谁,她岂会不知?只是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于此时便已经投靠了四皇子,难怪那一世自己一家从开始便受到老夫人的掣肘,难怪他从始至终都未将自己一家放在眼中,想来这一切早就已经被设计好了,他不过是在旁看戏,偶尔再加把火。

    “你怎么看?”

    她压下心中之怒,然而面上的笑容终是维持不住,目光跃过他,望向天井中的老槐树,好似能够透过它看到很多事情一般。

    “依属下猜测,如今京中皇子皆已成年,虽然太子已定,但听闻四皇子才华卓越,杀伐果断,想来并不安居人下,因而在下猜测,青三爷怕是已经靠上了四皇子。”

    “为何不是太子?”她挑了挑眉,很是惊讶于他的心计见识。

    “相传太子乃仁德之士,满朝文武大半推崇于他,即便是当今的圣上亦对他赞誉有佳,这样的贤能之人怎么可能与商人暗中勾结?即便真的需要商士支持,必然也会光明正大,而不是这般鬼鬼祟祟,暗渡陈仓!”

    他极为自信,当朝局势他两年前便已经暗中观察了很久,对七位皇子亦有自己的见解,若不是家中贫困,他早已参加科举,如何会有此窘境?

    “从此刻起你派人日夜盯紧风雅阁,前往并州查访一下收购粮食之人,大名的合欢楼亦不能放过!”

    她暗自点了点头,对他的才华与心计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也因此而起了爱才之心,如若说之前收服他只是想要通过他的手里应外合对付青长富,此时倒是觉得与四皇子的争斗之中,他亦堪当大任。

    尤其是他不过短短几日便将世面上的小混混、乞丐都已收为麾下的能力,实在让她不得不赞叹。

    陈东原以为会得到她几分夸奖,却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而是脸色一暗,吩咐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心下一凛,之前因她是女儿身而升起的轻视渐渐淡去。如此沉得住气,又见识不凡的七岁女孩,堪称神童之最,他岂敢轻视?

    “以寒,最近想办法调查一下陈东,看他的为人如何,记住一点——不可通过刘大之手。”

    青颜望着远去的背影,挺拔而坚韧,如此优秀的男子当真愿意屈居女子之下吗?即便自己对他、对他的家人都有大恩,然这样的男子野心必然不小,如今却流窜于市井之中,这份隐忍光是想想便令人钦佩,自然也使她有了不安。

    “是!”

    “你倒是答的痛快?难道不会觉得心寒吗?”

    “不会!奴婢了解小姐,他是因小姐的恩情而跟在小姐身边,若他是个庸人,无大追求倒也罢了,可就是奴婢也看得出,他的心智不低,野心更是不小,若奴婢是小姐,在看清他这一面之后,也必然会不放心的。再者,小姐是奴婢的主子,主子有命,奴婢从命,天经地义!”

    “以寒,谢谢你能够陪在我身边!”

    她心下一暖,拉着她的手放在脸旁,轻轻地靠了上去,天知道这翻话已经让她感动的无以复加,满眼泪花了。

    “小姐万不可再说谢字,能够侍候小姐,是奴婢的福份。”

    “好!不说了!咱们回府!”

    她拉着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却紧紧地握着,不让她有抽出去的可能,也让刘大看得分明,心下大惊,然更多的却是羡慕: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小姐可以这般将下人放在心上,能够跟在六小姐身边,当真是自己一家人的福气。

    马车拐了个弯,走出流芳斋后街,正待进入青府后门的胡同之时,忽然听到东城门方向传来了众多人的吆喝,口音不似青州府,虽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然却能够自语气之中感受到他们的兴奋。

    “刘大,靠边停下,别让人瞧见!”

    马车于角落处停了下来,她掀开车窗一角,眼见着一支二十几人的队伍赶着五辆盛装着货物的马车进入了醉仙楼,他们虽风尘仆仆,却穿着不凡,腰间别着锋利的钢刀,进入醉仙楼之后便大喊着上酒、上菜,然而却有一半的人滴酒不沾,由此可见,他们纪律严明,行动严谨。

    “刘大,一会儿你连夜去寻陈东,让他想办法将那些人的来历查清楚,最重要的是那些货物。”

    “是!”

    “走吧!”

    碧水榭

    青颜刚梳洗过后躺在床上,脑中却不停的闪烁着那些人的画面,总觉得那一世似乎也见过此等事情,然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忽然发觉,自这一世的轨迹出现变化之后,她对于那一世的细节之处越发模糊,倒是对四皇子每一次针对太子的行动越发清楚笃定。

    而另一边,醉仙楼后门忽然一道黑影翻墙而过,直奔后院那一队所护送的货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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