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敏中、王旦,二人被传唤入朝的时候,在正在修建的东华门外撞在了一起。

    向敏中年仅四旬,王旦还是一个小年轻。

    王旦见到了向敏中以后,主动拱手道:“常之兄,你可知道三位宰辅传唤我二人有何要事?”

    向敏中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清楚,只是如今朝中风雨飘摇,此刻单独传见你我二人,恐怕有大事要发生。”

    “大事?”

    王旦眼前一亮,振奋道:“终于有机会让你我一展抱负了。”

    王旦人年轻,又是官宦人家出身,所以心气高。

    总想着强爷胜祖的。

    有机会让他往上爬,他自己高兴。

    向敏中也被王旦振奋的情绪带动,心里也有几分跃跃欲试。

    二人进入到了垂拱殿内,瞬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二皇子看着他们的眼神很复杂。

    李昉三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施礼过后。

    二皇子郑重的站起身,“两位爱卿,本宫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办。”

    向敏中和王旦对视了一眼,眼中充满了激动。

    “请殿下示下。”

    二皇子看着他们二人,说道:“本宫想请二位,潜入西北,伺机在杨延嗣麾下谋取高位。待到朝廷收复西北四府的时候。本宫当为两位爱卿庆功。”

    “这……”

    向敏中和王旦一下呆滞了。

    去西北?

    去杨延嗣麾下任职,还伺机谋取高位?

    这算什么?

    高级探子?

    一瞬间,两个人的雄心壮志全没了。

    绞尽脑汁的在思考,如何推脱此事。

    “殿下,臣有伤寒在身,去了西北,只怕活不久。但是殿下一定要让臣去的话,臣万死不辞。”

    向敏中大义凌然的说道。

    言外之意。

    我有病,去了西北就得死。

    你非让我去的话,我就去。

    但是,我会被你逼死的。

    你看着办吧!

    同病相怜的王旦都不得不对向敏中竖起大拇指。

    这借口说的漂亮。

    “咳咳……”

    王旦干咳了一声,张嘴准备说自己也有病,不过为了堵住二皇子的嘴,他换了个人。

    “殿下,家父恶疾缠身,家母行动不便。臣原本应当在二老身边尽孝。不过,殿下一定要让臣去的话,臣也万死不辞!”

    言外之意。

    我要尽孝,你要非让我去的话,逼人不孝的名头,你得背。

    你一个有望登基的储君,背上这么个恶名,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想想。

    “这……”

    二皇子一时间有点踌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二皇子并不是心思阴沉的人,他和他大哥一样,有点宅心仁厚。

    不过他没有他大哥那么决然,甚至有点儿软弱。

    被向敏中二人一逼,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二皇子下意识看向李昉。

    李昉瞧了向敏中一眼,淡淡道:“为免去向御史后顾之忧,此行二皇子会安排御医随行。相信有御医陪伴,向御史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

    向敏中刚要开口,李昉强硬的打断。

    “还有,为了免除二位的后顾之忧,尔等的家眷,也会一同被送去西北四府。”

    向敏中和王旦一脸呆滞。

    年轻气盛的王旦直起身,恼怒道:“为什么?你们这是要把我们二人一起抛给杨延嗣,让我们跟杨延嗣一起做叛臣?”

    李沆瞪眼道:“休得胡言乱语。这是赐你们一桩天大的功劳,你们不知道谢恩,还敢胡言乱语?”

    “你!”

    王旦还要质问,被向敏中拉住了。

    向敏中直起身,盯着二皇子四人,沉声问道:“这是殿下和三位相公共同的决定?”

    二皇子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李昉三人像是雕像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向敏中咬了咬牙,沉声道:“好!那我们去!”

    他拱了拱手,“且让下官回家打点好一切,即日启程前往西北。”

    说完,拉着王旦就出了垂拱殿。

    二人一路出了东华门。

    王旦甩开了向敏中,咆哮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送我们去当贼?不仅如此,还要我们的家眷也一块跟着去?”

    向敏中脸色阴沉的能滴出血,他低吼道:“陛下昏迷不醒,如今是二皇子和他们三人当政。他们四个人共同的决定,你以为我们真有拒绝的资格?”

    “那就由着他们胡来?”

    “从一开始,我们就没得选。”

    王旦怒气冲冲,“反正我不去西北,他们要是真把我逼急了,我就辞官。这个官,我还不当了。”

    向敏中叹气道:“贤弟不要意气用事,还是回去请示过世伯,再做决定。”

    王旦冷声道:“此事我自己拿主意,说不去就不去,谁劝也不好使。”

    丢下了这句话,王旦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向敏中望着王旦离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哎~”

    ……

    三日后。

    向敏中打点好了行囊,携带着妻儿老母,到了汴京城门外汇合。

    在他到了汴京城们外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堆人在等候了。

    其中包括了上百位用铁链穿着的犯官,以及沈伦的长子,还有沈伦的家眷。

    除此之外,还有吕端的家眷。

    看到吕端的家眷,向敏中明显感觉到有些意外。

    他心里猜测,八成吕端也跟他一样,被派到了西北。

    知道了倒霉的不止他和王旦,还有官位和资历比他们更高的吕端。

    向敏中的心情就好了不少。

    一行人汇聚在一起以后,向敏中并没有瞧见王旦。

    他们在城门口等了些许时间。

    就看到了王旦一下老小,被禁军给押解出了汴京城。

    王旦在蹦跳着声嘶力竭的谩骂。

    “李昉,你个狗贼!你个大奸佞!逼良为娼,不得好死!”

    “毕士安,老子诅咒你断子绝孙!”

    “……”

    王旦的老父,长叹了一口气。

    一个手刀落在了王旦的脖颈上,将王旦打晕了过去。

    王祜抱着儿子,回望汴京城,长叹一声,“哎……”

    当了一辈子的官,啥错也没犯,临老了被赶出汴京城。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难道真是人走茶凉,兔死狗烹?

    王祜也是赵光义的潜邸之臣,虽然没有王超那么值钱,可也不是一般的臣子。

    如今全家被送去西北,他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启程!”

    负责监送他们的禁军将领一声喊。

    几乎所有人都回头遥望汴京城。

    然后一言不发的在禁军的监管下,前往了西北。

    到了西北,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待遇,他们心里也不清楚。

    当真是前路茫茫。

    ……

    有一个人就比他们清楚。

    这个人就是吕端。

    经过了十日的突击审问。

    吕端终于在一系列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了线索。

    查出来的真相,让吕端有点懵。

    随后就是滔天的怒火。

    大同府衙门。

    大堂上。

    吕端手里捏着证据,看着站在他眼前的马寡妇、已死的绿柳、牢房里的义士们。

    怒发冲冠!

    “嘭!”

    吕端拍桌,大堂上所有人吓的颤抖了一下。

    “杨延嗣!你耍我!”

    吕端愤怒的咆哮了一声,冷冷的扫了一眼大堂里的人。

    “带上他们,跟本官去杨府,本官要当面向杨延嗣问一个清楚。”

    随着吕端一声令下,这一行人被带着,跟随着吕端,浩浩荡荡的杀到了杨府。

    杨府内。

    杨七正抱着儿子在玩耍,就听到了一阵争吵声。

    “吕大人,少爷正在休息,你不能进去。”

    彭湃拦着声怒的吕端。

    吕端连打带踹,骂着彭湃,“你给我让开!”

    盛怒的吕端还是很凶残的。

    加上彭湃心里知道杨七看重吕端,所以不敢跟吕端动手。

    这让吕端成功的突破了他的阻拦,进入到了杨府的花厅。

    一进花厅,见到杨七。

    吕端就怒不可执的质问杨七,“你这是什么意思?”

    “哇……”

    小宗卫被吕端一声怒吼吓哭了。

    杨七一边哄着儿子,一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小点声,什么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

    吕端当即就要怒吼,不过看着啼哭的小宗卫,他收起了愤怒的声音,咬牙切齿的低声质问,“你派遣这么多人,制造这么大的一个局,引我上钩。你这是什么意思?戏耍我?”

    杨七抱起了小宗卫,把小宗卫架在了脖子上,颠簸了两下,小宗卫立马不哭了。

    杨七看着愤怒的吕端,笑道:“你可以把这看成是一种考校!”

    “考校?”

    吕端冷哼道:“你有什么资格考校我?我看你分明是戏耍我。”

    杨七笑眯眯道:“你还别说,你要是早来一天,我还真没资格考校你。今天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好有了资格考校你。”

    吕端皱起了眉头,盯着杨七,“你是什么意思?”

    杨七对彭湃道:“把今早汴京城送过来的文书,给吕大人看看。”

    彭湃去杨七书房,拿了一份文书,递到了吕端手上。

    吕端疑惑的翻开了文书,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怎么会?”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的盯着文书上每一字每一句,看了个清清楚楚。

    “噗通~”

    吕端当即瘫坐在了地上。

    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朝廷把我卖给了你?”

    吕端低声呢喃。

    这个信息太让他震撼了。

    为官十几载,距离他梦寐以求的参知政事,仅有一步之遥。

    眼看着再进一步,就可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了。

    就这么,轻易的被卖给了杨延嗣?

    这他怎么接受得了?

    “我吕端为大宋江山,奔波十几年。如今,却被轻而易举的就送给了你杨延嗣。我算什么?”

    吕端盯着杨延嗣,“货物吗?”

    杨七并没有安慰吕端,以吕端的性格,不需要他去安慰。

    杨七颠着呵呵笑的儿子,幽幽说道:“这就是政治,在没有进入权力中枢之前,一旦碰到了形势比人强的场面,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

    想想刘邦的白登山之围,想想李世民的白马之盟。你就应该明白你的处境。”

    吕端怨恨的盯着杨七,“你要,他们就得给?”

    杨七似乎没看到吕端怨恨的眼神,他平静的道:“我要,他们就得给。因为我够强,我能威胁到他们,他们却威胁不到我。”

    吕端怒极,低吼道:“你算什么?连个草头王都不算,凭什么威胁大宋江山?”

    杨七看向吕端,冷笑一声,“只要辽国不灭,我就算是一坨屎,大宋也得供着我。而你,连屎都不如。”

    “连屎都不如?”

    吕端重复了一句,旋即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

    吕端一边笑,一边哭。

    笑声传遍了杨府。

    眼泪却已经布满了脸颊。

    “对!你说的对!我连屎都不如!连屎都不如!”

    “哈哈哈……”

    吕端显得有些癫狂。

    他疯狂大笑,疯狂流泪。

    然后不理会任何人,跌跌撞撞的往杨府外跑去。

    杨七皱了皱眉,低声吩咐,“彭湃,你派人去跟着他。绿柳,你也跟上去。”

    “属下明白。”

    “奴婢明白。”

    彭湃派遣了稻草人和绿柳一起,去跟上了吕端。

    吕端出了杨府以后,直奔大同府城内最大的酒楼。

    长乐坊。

    吕端在长乐坊内大醉了三天,每日里清醒以后就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哭笑。

    如同一个疯子一样。

    被自己的国家抛弃,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就像是突然之间被人挖了心头肉,抽去了灵魂。

    痛到了骨头里,痛到了灵魂深处。

    吕端想要借酒去忘记这种痛苦,可是这种痛苦在他的胸膛里越来越痛,怎么也忘不掉。

    如梦得到了杨七的传话,所以就任由吕端在长乐坊里瞎胡闹。

    吕端在长乐坊闹了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

    吕端一大早穿戴整齐以后,就到了杨府。

    他站在杨七的对面,整个人显得很阴沉,目光变的十分敏锐,十分的犀利。

    似乎要噬人一样。

    杨七也穿戴的整整齐齐的。

    今天,汴京城里送来的人到大同府城。

    杨七准备去迎接。

    吕端的家眷也在其中,吕端很明显也要去迎接。

    看着对面的吕端,杨七皱眉道:“不疯了?”

    吕端面无表情的道:“我从没疯过。”

    杨七张了张嘴,感慨道:“别那么心灰意冷,在我麾下任职,不会辱没你的才华。”

    吕端阴翳的看向杨七,冷声道:“等你什么时候让我坐上了堪比大宋国相的位置以后,你才有资格这么说。”

    这是……在鼓动我造反?

    杨七明显嘴角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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