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复兴关前爆开了一个巨大坑洞后,这一场战事就结束了。

    耶律休哥命令传令兵吹响了撤退的号角,负责攻城的八万辽军,负责偷袭的五万辽军,到最后生还的,只有不到四万。

    复兴关上的将士们打了胜仗,脸上却没有笑容。

    他们遥望着城下吞噬了六万多敌军的巨大坑洞,久久不愿回神。

    将士们静悄悄的在打扫战场,好似被人下了噤声咒。

    杨大和杨五,在辽军撤退以后,留下了一部分兵马驻守,他们带着剩下的兵马,登上了城头。

    当他们登上城头以后,看见了城外的巨大坑洞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昨夜城外的爆炸声那么大,他们两个也听见了,也感受到了,只是没想到造成的结果这么骇然。

    杨大和杨五进入到了城门楼子的时候,就看到杨七正在里面闭目养神,杨洪瞅着杨七长吁短叹。

    “昨夜可有地龙翻身?”

    杨大赶忙追问。

    杨洪指了指杨七,摇头不语。

    杨大看向杨七,杨七却什么都没有解释。

    杨大也是聪明人,通过杨洪和杨七的表情,他已经判断出了,昨夜的事情,只怕和杨七有关。

    杨七能闹出地龙翻身这么大的动静,确实有点骇人听闻。

    杨五想要追问,却被杨大给拦下了,“七弟既然不愿意说,你我二人也就不要在追问了。”

    杨五瘪了瘪嘴,却也没说话。

    杨大镇定道:“昨夜发生了那么大动静,我们又放火烧了两边的山,辽军损失惨重,想必也该退兵了。”

    辽军损失惨重,根本不需要去统计,只需要看城外那么巨大坑洞四周的焦尸就能判断出。

    “哎……”

    心情不佳的杨洪长叹了一声,甩开了袖子,苦着脸道:“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自耶律休哥任辽国兵马大元帅以来,还从未受到过这么大打击。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选择跟我们死磕。

    况且他这一次带的,大多都是本部的人马,一下损失了近一半,回到辽国,他也不好向其他部族交代。”

    杨大皱眉道:“洪叔,您觉得辽军会采取什么手段继续讨伐复兴关?”

    杨洪摇头,低声道:“不好说,也不好猜。事到如今,耶律休哥用什么手段,都已经无法用常理判断了。”

    杨七从软椅上坐直了身,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我建成复兴关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让辽人越过此地一步。”

    杨洪神色复杂的瞧了杨七一眼,哀声叹气道:“怕就怕耶律休哥会用一些我们猜不到的手段。”

    杨七郑重道:“那就等着看,看他有什么手段。”

    耶律休哥会用什么手段,没人猜得透。

    杨七也不打算继续猜下去。

    打退了辽军以后,杨七命令杨大和杨五重新整肃复兴关。

    不论耶律休哥有什么手段,他都会严阵以待。

    等了三天,城外的辽军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复兴关上的将士们,只能遥遥看着城外的辽军大营,并没有往后挪动一步。

    由此可见,辽人并不会善罢甘休。

    第四天的时候。

    没等到辽人,倒是等到了彭湃。

    爆炸声掀起的震动,震塌了通往城外的那条隧道。

    彭湃,以及他手下的六个稻草人,当场被震死了三个,有两个被砸死。

    最后从隧道里爬出来的,只有彭湃一人。

    彭湃的伤势很重,浑身有多处撞伤,双手的指甲都已经破裂了,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

    见到杨七的第一眼,彭湃只说了一句话,“少爷,那条隧道以后不能用了,里面多出塌方,通道内部也被碎石头填满了。”

    杨七瞧着彭湃浑身的惨状,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低声道:“以后不会再用了,堵就堵了吧。你先下去养伤吧。”

    彭湃走后,杨七的心情很复杂。

    他发现自己终究是成不了一个铁石心肠的。

    彭湃也算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

    他一受伤,杨七居然觉得自己有种负罪感。

    彭湃在隧道里经历了什么,他没说。

    但是杨七能感觉到,彭湃能从一个塌方的隧道里活着出来,肯定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儿。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你,对敌人冷血无情,对自己人却充满了怜悯之情。”

    杨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杨七的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杨七咧嘴一笑,问道:“那你说说,以前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杨洪迟疑了一下,坦然道:“以前的你,只是一个孩子,而且没有这么重的杀心。我能感觉到,杀再多的辽人,你心都不会变软。”

    杨七莞尔一笑,道:“对待敌人,我从来都不会心软。”

    杨洪劝解道:“听洪叔一句话,昨夜的东西以后少用,也不要传出去。不然会有很多人遭殃。一旦被敌人所掌控,以后我大宋的雄关和城池,就再也抵挡不住辽人的铁蹄。

    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天下的百姓。”

    杨七望着关外的辽营地,讥讽道:“雄关万丈,永远都不会成为保护百姓最坚实的屏障。能保护百姓的,唯有百姓自己。

    我所做的,就是带领百姓们从城墙里走出去,让他们认识一下真正的天下,教会他们什么才是真正坚不可摧的力量。”

    留下了这一番话,杨七就头也不回的回到了城门楼子内。

    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杨洪在城墙上吹凉风。

    又过了两天,从城外射来了一支箭矢,钉在了城门楼子的柱子上。

    守门的兵卒看到了箭矢绑着一封书信,他们不敢拆阅,快速的送到了杨七手里。

    杨七拆开信,却是耶律休哥的手书。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本王准备了一百万人给你杀,希望你不要留手。”

    杨七拿着信,有点摸不着头脑,“耶律休哥这是什么意思?”

    信件递到了杨洪手里的时候,杨洪也有点发愣。

    他也有点看不明白。

    杨洪沉吟道:“我也猜不透耶律休哥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七和杨洪推测了一夜,也没有推测出耶律休哥这封信的意思,等到次日太阳东升的时候。

    他们就明白了耶律休哥的意思了。

    从城头上望下去,黑压压的一片衣衫褴褛的人被辽军驱赶着向复兴关奔了过来。

    杨洪浑身颤抖的道:“我明白耶律休哥的意思了。”

    杨七面色凝重的道:“我也明白了。”

    杨洪震惊道:“耶律休哥这是准备了一百万的辽地汉民给你杀,就看你敢不敢杀。”

    本是同根生,杨七真的下得了手?

    在这些辽地汉民中间,肯定混迹了不少的辽军奸细。

    除此之外,辽军的大批人马,就跟在这个辽地汉民身后。

    只要杨七顶不住压力,放这些人入城,这些辽地的汉民就会一哄而上,冲开复兴关的大门。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辽军,就会趁机杀入城内,攻破复兴关。

    真要是全杀了,那以后杨七还敢说什么收复燕云十六州这话?

    只要杨七敢下杀手,那么他在燕云十六州,甚至在宋辽两国,就会被传诵成最邪恶的刽子手,屠夫。

    杨七一下子进退两难,只能任由辽军驱赶着辽地汉民到了城下。

    辽地汉民到了城下,就开始哀嚎、嘶吼、漫骂、求救。

    一瞬间,整个复兴关充斥满了无尽的哀嚎。

    复兴关上的将士们,大多都是从胜州征调的青壮,他们也经历过被辽人统治的恐惧,不免对城下的百姓生出同情。

    有人看不下去城下百姓的惨状,当即顾不得旁人的劝告,想扔下绳索去救人。

    然而,当他扔下去绳索以后,却被隐藏在辽地汉民中间的辽军奸细给抓到。

    十几个辽军奸细,抓着绳索,直接把城头上准备救人的兵卒给拽下去了。

    这个兵卒,不仅害死了自己,还害死陪着他一起救人的兄弟。

    短短的一刻钟,就有几十个想去救人的兵卒,被城下混在辽地汉民中间的奸细给弄死了。

    杨七当即下令,命令城头上的兵卒,不许再理会城下的辽地汉民。

    为了防止再有蠢货出现,杨七、杨洪、杨大、杨五四人,不分昼夜的在城头上巡视。

    三天。

    三天时间。

    城头上的兵马,像是经历了一个轮回。

    城外的辽地汉民们,自知生存无望,各种惨事就开始接连不断的发生。

    有人忍受不了死亡临近的恐惧,暴起伤人。

    有人直接一头撞死在了城下。

    还有更多的惨事在接二连三的发生。

    各种骇人听闻的惨事,时时刻刻的在发生。

    远在他们身后五里地外的辽军,就好像没有看见一样。

    他们只是法则防守着,不让这些百姓离开复兴关前一步。

    城头上的复兴步卒、晋军将士,这三天,就像是在无间地狱里走了一遭一样。

    第四日早晨。

    杨七刚迈步出了城门楼子以后,就看到了以王行为首的一群复兴步卒的将士们跪在城门楼子前。

    王行泣不成声的哭嚎道:“将军,您就想办法救救他们吧!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跪在王行身后的复兴步卒们,也颤抖的在哭嚎。

    杨七冷着脸,瞪着王行,低吼道:“王行,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从你的所作所为能猜出一些。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代表什么?”

    王行哽咽着,老泪纵横,道:“属下知道救他们可能会对复兴关造成大的危害,可是不救他们,属下良心过不去。他们实在是太可怜,太惨了。”

    杨七冷冽道:“如果能救,本将军何故放着他们去死?本将军既然不愿意救,那就说明不能救。一旦复兴关丢了,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是他们这十万人。而是丰州、胜州,一百多万人。

    孰轻孰重,你王行应该知道。”

    杨七扔下了这句话,大步流星的去城墙上巡视了。

    王行大声的哀嚎了一声。

    “将军,他们开始吃人了!他们在吃人!”

    杨七浑身一颤,脚下下意识的顿了顿。

    但是,短暂的停留以后,杨七像是没听到王行的话一样,继续去巡视城墙。

    在巡视城墙的同时,杨七只是探头往城下看了一眼,就快速的收回了目光。

    王行说的没错。

    下面开始吃人了。

    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吃。

    他们中间有些人已经被逼疯了,根本不会在意有十几万人看着他们在吃人。

    城头上的将士们,有人在哽咽、有人在呕吐、还有人脸色煞白浑身打颤、

    杨七在城头上巡视了一圈,回到城门楼子前后,就见到了王行带着那群人还跪在那儿。

    杨洪心事重重的凑到了杨七的身边,低声道:“七郎,情况不太妙。将士们的士气很低落,甚至还有人在暗地里密谋,要趁着晚上打开城门救人。”

    杨七皱了皱眉,道:“回头让我五哥带人去镇守城门,绝不能让人打开城门。”

    “哎!”

    杨洪答应了一声,下去通知杨五守门。

    杨七站在城门楼子最显眼的地方,大声的吼道:“我知道你们心存良知,我也知道你们心地善良。你们想救城下的百姓。

    我现在告诉你们,我也想。

    但是想归想,我们却不能救。

    为什么?

    因为里面混着辽人的奸细,而在他们身后,更有大批的辽军跟着。

    一旦救下他们,辽人就会长驱直入的进入到复兴关。

    到时候,吃人的就不是他们,而是你们。

    还有那么些在你们身后,被你们保护的亲人、族人、孩子。

    如果你们忍心能看着你们背后的亲人、族人、孩子互相啃食。

    那么你们就去救人。

    如果不能,就给我抛弃你们心里那些愚蠢的想法。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瞪大了眼睛看着。

    城外百姓的这一笔血仇,都给老子记在心里。

    这笔账,算在辽人头上。

    总有一天,老子要带着你们,踏平辽国,讨回这笔血债。”

    “噗!啊~”

    城头上许多许多的人,都听到了杨七的话。

    他们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人蒙难,又觉得对不起城下的百姓们,顿时放声嘶吼,大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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