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酒是好东西,在人晕晕忽忽时容易产生灵感的,反应能力和善辩能力都会有所提高。正如柳杏梅说陶振坤那样:你说话都带着大粪味!而此时的朱乐,把往日里带着大粪味的话转变成了婉转的幽默,同时也能让人感受到穷困的生活竟然会让一个人如此计较得失的!

    唯有这个时候的柳杏梅才会以平和的心态来审视眼前这个曾经令她睥睨的“小人”了,觉得这个中年的孤家寡人的侏儒即使人讨厌又是使人可怜,他应该是不公平的人生与命运里的产物,是人生与命运在导演出这个舞台上以小丑角色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他!

    张启逗朱乐说:“那就得看你的屎是稀的还是糨的了,糨的没把你憋冒炮算你捡着了,稀的还不得把裤兜子当成大粪窑呀?!”

    人们又是一笑。

    秦连城对妻子韩思香吩咐道:“别看他人小,是有名的大肚子汉,捞着谁家的饭要是不撑死就会觉得永远是不够本的,他倒是会为自己省粮食。既然是还要,就证明他是没吃饱。你去,照他说的再来半碗,他要是吃不下去,我就用这个帮他往里捅,看不把他就地撑拉下也得被撑死。”

    他示威地摆动了下戳在一旁墙上的拐杖。

    神色迷迷糊糊的王三大着舌头说:“在饭桌上提屎,还让人吃不吃了?”

    张启对朱乐问:“看来你是不打算晚上去程家和袁家了?”

    朱乐说:“去是得去,不耽误,那也得现在吃饱了再说。要是他们也准备了桌,就是吃不下,那也得过过眼瘾的。谁要是不去,只能怪自己腿懒,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真他娘的是个没出息的货!”孟国安这个平时文明人也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

    伍进禧过来问:“没饭了吗?”

    柳杏梅一笑说:“饭多了,就是再有两张桌也吃不打粮的。多数人都吃过了,剩下的有在喝酒的,还没要饭呢,怕盛多了晾凉了,谁要再给去盛热乎的。就他这么一个大肚子汉,吃了三大碗还嫌不够,真怕他吃顶嗉给吐了,这大米多金贵呀!”

    伍进禧一笑说:“他我是知道的,撑死不足,别看人是长得小,饭量确实的大。那就让他吃吧,还没见到过被撑死的人呢!要是在我们家吃没了饭,这说出去也不好听。谁要觉得招待不周到,尽管吩咐,别人忙不过来,就叫伍欢和伍乐,也别让他俩闲着。”

    “那就是!东家都这么说了,你们还——又不是吃你们家的舍不得。你们不伺候我,我不会自己伺候自己吗?”朱乐见有人撑腰了,也就更逞能起来。

    韩思香就去朱乐面前拿那个没被常发搭理又放下的碗。

    吴荷就抢先去拿起了那碗说:“我去吧!”

    朱乐看着吴荷一愣,心里就是一热。能被这个一直冷落他的俏寡妇伺候,真是他的荣幸,他立刻有点儿受宠若惊了,慌忙感激道:“有劳了。”

    吴荷说:“今天你是大爷,我们都得小心伺候着。连跑堂的都不愿伺候你了,可见你的人性有多好了,还客气个啥劲儿!”

    朱乐就吧嗒吧嗒吴荷这话,觉得她这话里都能挑出刺来,真不是个滋味。于是心里刚涌起的那股子热乎气又瞬间荡然无存了,被取代的是种悲哀!他叹了口气说:“谁叫我长得人嫌狗不爱来着呢?我愿意呀!”

    梅香一听这话,就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笑了。她从吴荷手里拿过了碗说:“婶,还是我去吧!”

    朱乐看着美丽可爱的梅香,也会怦然心动的。

    在梅香拿着碗走向厨房时,看着朱乐用过的碗,就不禁与那“屎”产生了联想,也就让她皱了眉头觉着有点儿恶心。同时也会想到,那回邋遢肮脏的朱乐去她家找大烟治拉肚子时用过一个喝水的碗,在他走后是刷了又刷。不止是这,还有让她要呕吐的是,朱乐竟然是还会吃虱子。看起来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啥人都有!

    这时伍欢和伍乐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伍欢说:“梅香,没想到你还挺勤快的?”

    伍乐说:“你才发现呀?嘁!梅香,来,我帮你盛饭去。”

    不待梅香说什么,他一把抢了那个碗,进了厨房。

    有点儿懊恼的伍欢为自己不会说话而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尴尬地对发愣的梅香笑了笑说:“瞧我这张臭嘴,就会惹人厌!你——你吃饭了吗?”

    不知为何梅香的俊脸一红,她忽觉自己的心在怦怦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少男少女,情窦暗生,这是自然反应。然而,让这个少女心系的并非是伍欢伍乐这两个富家公子的其中一人。梅香点了点头,腼腆地说:“吃过了。”

    “那——吃饱了吗?”

    “嗯!”让梅香忽然觉得伍欢的废话变多了,有点儿好笑。

    “饭来喽!”伍乐手里端着一碗满满的饭。

    对这小哥俩儿来说,为博得心仪女孩的芳心,成就美好的爱情,就是发自肺腑里的心声。为争梅香,他俩彼此都较着劲。

    当伍乐把饭端到桌上时,朱乐诚慌诚恐地接过说:“能麻烦小少爷亲自给我端饭,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心里甭提是有多——”

    伍乐说:“请别叫我少爷,爷爷说人人平等,我不是少爷。”

    朱乐感动地说:“现在的普天之下,但凡是有钱有势的官宦人家,或者是财主富商人家,都是称呼老爷少爷的。大概唯独在这个家里,待人没有尊卑贵贱之分,这让我感觉,是把我当人看了,谢谢!”

    还真别说,他有些泪眼朦胧了。

    柳杏梅一笑说:“快吃吧!你要是再感慨呀,怕是真的要感激涕零了。听你这话,咋像是个要饭花子呢?”

    朱乐哽咽着说了一句:“有感受!”

    梅香低声说:“有乞丐的感受,了不得,这算是大彻大悟了吧?!”

    她说完就偷眼去瞧了下还在似喝闷酒的陶振宗。

    步艳红说:“就他家的粮食都快堆成山了,老哥儿一个的,大概几年不种庄稼都吃不完,又有钱又有粮的,还天天苦穷呢!就是村里谁家掐饿肚子,他就是看着粮食发霉烂了也不会拿出一粒的,太抠门了不说,还总爱占别人的便宜。就这种人,怕是一辈子也不会走到要饭的那种地步的。”

    朱乐就说:“还是大妹子了解我,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过日子,谁有也不如自己有,借人家的就得还,那就不如不借。”

    孟国安就瞪了老婆步艳红一眼,是觉得朱乐这话有点儿难听。

    韩思香说:“就这冒满尖山的一大碗,看你还能吃了不?”

    朱乐说:“没安好心,真想看着我撑死呀?我才不上这当呢!”

    他端起了碗,用筷子把饭往一个空碗里拨掉一多半,回手又端起还剩有一少半鱼的那个盘子,往碗里泡汤,还在夸奖地说:“这糖醋鲤鱼做的,绝了,色香味具全,好吃!”

    柳杏梅也不谦虚,得意地说:“那就是,也不看是谁做的。好吃,好吃你能吃几回了?你会做吗?你就是有钱在这里也吃不到的!你再去那两家看看,肯定是也会有这道菜的,尝尝是哪家做的好。”

    朱乐平时畏惧柳杏梅三分,这仿佛是来自被踹过的屁股时刻在提醒自己。料定今日的喜宴上,她是不会为难他的,也就胆子大了三分,说:“我承认,就是有我也做不好的。想要要求我做这样,等于是和尚跟尼姑要孩子一样难!还别说,我也有一样拿手的,就是会腌酸菜,又白又鲜,就是吃到五方六月都不带烂的,挑不出毛病来。”

    柳杏梅笑了下讥讽地说:“我看你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要是到了五方六月,你那酸菜肯定也跟那臭韭菜一个样了。若依照你说吧,你的虱子都是双眼皮的,虮子都会瞪人的,吹呗谁不会?!”

    她觉得对卑鄙龌龊的小人是不值得惯着的。

    别人一听这话就笑了。

    只有梅香听到虱子时觉得身上酥酥一阵子的发麻。

    这些人对朱乐也不分辈分,对待他就像是一个不曾长大的孩子一样,缺乏尊敬感。

    这时一张桌上的焦恒正伸长了王八脖子朝这边看,听有说有笑的很吸引人。但他试了两试,抬起的屁股还是没离开座位。他是想凑上前来听听他们究竟是在说什么,可却是忌惮泼辣的柳杏梅,那次他的确是不怀好意的拎着点心去陶家以探望陶其盛病情为名,实则是本打算勾引美貌的柳杏梅为主。登门拜访时却遭遇到驱逐,那时起就知道她是个好看却会扎手的刺玫,如今想来仍是记忆犹新。自那以后,他就彻底的打消了痴心妄想的不良念头,并且胆怯的不敢接近柳杏梅了,害怕招惹她的那张伶牙俐齿的责骂,认为那会是件比属于他的女人去偷人养汉还要丢人现眼的事情。更何况是在知道了柳杏梅还会武术后,就会越发的觉得这个美女有些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