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杏梅把手伸进了陶振坤的衣兜里掏出个烟口袋和烟纸来,把撕好的纸上倒上碎烟,用手指将其扒拉均匀,然后很熟练地卷了一颗烟,并用唾液把烟嘴部分粘贴住。她把烟叼在嘴里,接着从自己的衣兜里取出了那个精美的打火机来,把烟点着吸了两口,结果呛的连连咳嗽了两声。

    ?陶振坤这才回头来看她,眼里却没有惊讶。

    ?柳杏梅把烟放到了他的嘴里。

    ?陶振坤就近乎贪婪地猛吸了几口,喷云吐雾地说:“你不是不喜欢我抽烟吗?”

    ?“我还管着你了,你当我是不知道呢,你就是不当着我面抽,背地里也是偷着抽的!”

    ?是啊,他在娘死后开始学着抽烟了,而且还上了瘾。

    ?“你说烟酒这两样东西真的能消愁解闷吗?”

    ?“这只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

    ?也许柳杏梅说的是对的。现如今在生活的压力面前,她发现自己的男人也有了长嘘生硬短叹的毛病了。懂得发愁焦虑,也能说明一个男人开始变得成熟了。

    ?陶振坤看着这片几代人耕种的土地,眉毛拧成了疙瘩,他的家园让他眷恋而又莫名其妙产生几分憎恶,因为这里像是牢笼一样在囚禁着他这“只”向往蓝天自由翱翔的雄鹰,是父母的逝去和负债让他深感厌倦了!

    ?这辈子就这么在煎熬里度日下去了吗?

    ?这是他几日来一直在心里所想的问题。

    ?心里所酝酿的想法还没有得到分开解决,还处在犹豫徬徨状态下的他,抛下了手里的烟蒂,忿然地拾起地上的夹板,再次搭在了肩膀上。这里仅有的土地,虽然能够让他勉强填饱肚皮,但却无法得到理想中的希望,能甘心就这么平庸碌碌无为的虚度此生吗?!

    ?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他想用自己的脚步亲自出去丈量一下,不再做这井底之蛙。

    ?“要下雨了,我们还是趁早回去吧,小心被浇着?”

    ?陶振坤对柳杏梅的话像是充耳目未闻,拉开了拉犁的架式。

    ?无奈之下的柳杏梅只好抹头去扶犁杖,如今她只能对变得倔强任性的丈夫以纵容的方式宠惯着,尽量做到夫唱妇随,这样对一个精神脆弱的人或许才会得以安慰。

    ?这时仿佛被云朵聚集形成的这把遮天蔽日的巨伞收起了暖融融的灿烂阳光,其明媚一下子变得黯淡了下来,风儿吹拂起了这两个人的猎猎舞动的衣衫,丝丝寒意侵袭而来。果然,空中就落下了雨滴来,敲打在身上,感受其凉瑟。

    ?也许,这是陶振坤采取自虐的方法来惩罚着自己的无能!

    ?没走出几步,就听柳杏梅说:“荷姐和旺旺来了。”

    ?陶振坤的心一震,扭头去看,就见吴荷和旺旺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面,另外还有一头灰色草驴。

    ?旺旺牵着那驴朝这边走了过来,吴荷在手里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看着吴荷,竟然会让陶振坤的心里涌起一股委屈的酸楚,吴荷是他的情人,更像是他的姐姐。有些时候,他心里的话不愿对柳杏梅说,却愿对吴荷说,那是一种倾诉,那是因为他觉得吴荷要比柳杏梅更能了解自己。

    ?柳杏梅在旺旺手里接过了缰绳,驴的脖子上戴着套包子,身上搭着夹板子。

    ?在旺旺稚嫩的瞳孔里流露出的竟然是困惑的怅惘,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跑了回去。他回到了娘的身边,站在了伞下,那情形就像是小鸡崽儿躲在了母亲的翅膀呵护下了。

    ?看着母子俩,让陶振坤突然感到,这母子俩的将来,对他来讲也要负担起一种责任!

    ?在柳杏梅的眼里看去,依然是风姿绰约的吴荷,仍具备着和自己争宠的女人姿色和魅力。她总是觉得义嫂和义弟之间的关系并不一般,只是她一直在怀疑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即便是个寡妇,能会看上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吗?而听说中的苗运昌又是何等的英俊潇洒。还有,陶振坤和苗运昌亦师亦友的,两个人怎么会做出有违道德之举呢?不过,男女之间的情爱一向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没有攥住啥把柄,自然也不好意思明着就争风吃醋,甚至是捕风捉影的胡搅蛮缠借题发挥出一些事端来,那样不是明智之举,也等于是自取其辱!她的心里虽然是不舒服,但也只好是忍耐着。吴荷这个人她比较喜欢,能会是不知自重的女人吗?所以她愿意以不相信来拒绝其有可能存在性,要是万一有此事她该当怎样面对?这是她不敢想象的事情!

    ?吴荷拉起了儿子的手默默地转身离去了。

    ?柳杏梅牵着驴来到五步远的陶振坤面前。

    ?看着这头驴,陶振坤便想到了自己家的那头。他慢慢地蹲下身来,双手抱住发痛的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像那汗珠子和雨滴一样掉落在土地上,浸润进了土壤里,他痛苦地喃喃道:“日子再也不能这么过了!”

    “你说啥呢?不这么过怎么过??”柳杏梅像是没听懂他的话,或者是为他这话而感到了惊讶。

    “我要改变这命运?!”

    愣愣中的柳杏梅以叹息地口吻说:“生活给我们画了个圈儿,我们也只好在这圈子里转了?!”

    “不,我要挣脱这圈子?。”

    “怎么挣脱??”

    “请给我翅膀,我要飞翔?!”

    ?柳杏梅或许会觉得他的话有点儿可笑。

    贫贱夫妻百事哀!

    霡霂的春雨仍在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下着,给人的心里便带来了几分焦虑情怀和枯燥味道?。

    ?春雨贵如油,大地在滋润中可复苏万物,人们盼春归,远离严寒。像这样的春雨洒向人间大地,意味着姹紫嫣红的勃勃生机即将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本该是件喜悦的事情,可干活却偏偏赶上这雨天。而这雨似洒落在这夫妻二人心里的是挥之不去的惆怅与哀愁,自然是与这捉襟见肘日子有关系的了!

    ?回到了家里,陶振坤就拿出了那个记录着一笔笔清楚的欠别人的账本,有这个账本的存在,会时刻在提醒他肩负的重担,想要放下以目前的状况来看,那简直是种遥遥无期的等待。

    “欠了别人的钱你后悔吗??”

    陶振坤听柳杏梅问,先是愣了下,然后说说:?“?这又不是我吃喝嫖赌欠下的,是为了给爹娘治病,理所当然的事。娘的病基本上也没算花啥钱,这些欠的饥荒里面还有我们结婚了时的呢,我能有啥后悔不后悔的?。”

    “我也是这么想,这饥荒拉得不丢人?。”

    “梅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说吧?!”

    “我想出去打工,赚钱好把这饥荒还上,不然整天没个踏实时候!咱们一年四季的也没啥收入,就那一蛋头子粮食也指望不上能卖到钱,靠打猎也不是长久之计,杀生也是伤天害理的事。要是这样下去,没个生财之道,欠别人的得等猴年马月能还上,拖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就是人家不要,可谁家没有不用钱的时候,要是等别人张口要了,到时做别子更为难了,别小肚鸡肠的,借时欢喜要时恼,那事咱们干不出来,你说是吧??”

    “谁说不是呢!你也没啥亲戚可取可借的,我娘家也是穷日子,帮不上什么的。照这样下去,别说是猴年马月了,就是驴长犄角牛打滚,恐怕是也还不上这钱的?!原来我在娘家时我爹我娘说你家的日子比我家好些,没想到竟嫁给了个穷光蛋!这过日子真是一家不知一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后悔了吧?”

    ?“你们根本就没给我后悔的机会,我一直不愿意可你们简直是把我给抢来的!”

    ?“我也没想到会成了这样,要是早知道,说啥也不能耽误了你的幸福,以前我还以为我们家是好日子呢!”

    “这辈子我认命了,既然嫁给了你,就要和你一心一意的过日子。现在的日子虽穷些,说不定哪天就会也富起来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别看眼下一时。不过,任何时候都是,指亲不富,指嘴不饱,指着破鞋扎脚,到啥时候还得说是自己的耙子上柴火,哥有了嫂子穿大红鞋,是轮不到别人的?!我们现在是没孩子,要是将来有了呢,是不是得为孩子想想?!”

    ?“谁说不是呢!”

    “你这么想是对的?。”

    “那你是同意了??”

    柳杏梅犹豫了半天才说:“不同意又有啥办法?又没啥家底可折腾的,就是有张虎皮你又不肯卖,再说卖掉能值几个钱儿,还是不够还别人的?!”

    “那?——那是爹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也是祖辈的东西,就是穷死也不能卖的。这么说,?那?——?你舍得我出去吗?或许要三年五载的才能回来?!”

    柳杏梅叹道:“就现在咱家这种情况,舍不得又怎样?也不行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陶振坤咸到一阵子的撕疼,是欠债的窘境和父母不在世的情况把他推向了离家找工的地步了。

    ?“想到爷爷出外打工至今也没有回来,我这心里就有些害怕,你这一去要是——”

    ?“你男人我有一身的好功夫,你就不用害怕。还真别说,要是爷爷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遇上了呢,不过我却从来没见过他长得是啥样,就是见了面也不认识的!”

    ?“那你就见到是老头的就问你是陶愿景吗?”

    ?“那样别人不会认为我是在打听人的,会以为我的脑子有毛病呢。”

    ?柳杏梅笑了。

    于是乎,陶振坤就柳杏梅商量,想出外打工去的事,那样要是挣到了钱,不仅能还欠债,也好填补家用。几经殚精竭虑,他终于对人生得出了一个结论:人这辈子,只有钱财和权势才能光宗耀祖,才能出人头地,才能在众目睽睽下挺起胸膛来。只要是能在外面挣到钱回来,虽不算衣锦还乡,但也可扬眉吐气,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要在村民面前改变自己的形象,一洗所遭受的耻辱?。

    柳杏梅听后,在美好的憧憬面前,她自会是同意了,难得丈夫有此远大理想,不然这个负债的家怎么还能有翻身的时候。家里的几亩田地,春种秋收,有她一人也能伺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