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此情此景,他不禁联想到了在小时候父亲教他的一首诗,忍不住喃喃吟哦道: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这首《清明·南北山头多墓田》是宋代高翥诗作,正是人生的写照!

    就这样,来来往往的人在山林里形成了“v”形的队伍。在这个时候,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对先人寄出了缅怀与哀思,所以都缺乏了语言的交流。

    一层黄土,一层棺木,就形成生与死的距离,阴阳相隔,而这种距离却成了世界上最遥无的距离!

    在接下来的沉默里,他一次次把盅子里的酒倒掉,一次次把瓶中的酒喝下一口,变成了循规蹈矩的一种重复演练。

    无意之中,他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孤伶伶亦师亦友的苗运昌那座坟茔,而那座坟也是在旋风搜刮下唯一幸免于难的一个,他本来也打算去祭奠一下的。可在这一看之下,他却被惊呆了,因为此时那座坟冢前正默默如雕塑般站立着一个人,微驼着脊背,灰白的头发,在他面前也升腾着一缕烟雾。

    原来竟然是苗汉翔,这让他的心强烈震撼了一下。

    在这几年来,倔强的苗汉翔却始终是没一次到儿子那座孤坟的,因为他始终坚信一个优秀的猎人是不会葬身兽腹的,不然那是种莫大的讽刺!然而在这个清明节,他却拦下了要来的儿媳妇和孙子。也许,是在他的盼望下却始终不见儿子回来,所以动摇地放弃了心里的那份执着信念,要面对这坟墓里的几块尸骨面成的衣冠冢了,这是种绝望的放弃!

    每一个站在死者面前活着的人,心里都会有着一种沉痛负荷!

    苗汉翔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苗汉翔朝着陶振坤向家的方向指了指,陶振坤回以摆摆手。

    然后,陶振坤看着他踉跄着步履延着来时山林的路走了,留下的只是苍老憔悴的一袭背影。

    扑面而来的和熙春风,像是情人的初吻,给人以舒爽惬意的陶醉感觉。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当陶振坤一觉醒来后,不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当发现自己是依躺在父亲的坟上睡着了,黑虎还陪伴在身边,那个酒瓶子已底朝天的空空如也,太阳已经偏西了。他擦了擦湿漉漉的眼角,胃里有着烧灼的难受,头也有些胀痛。四外早已没了人影,他坐在那里又茫然地发起呆来。风儿翦翦吹拂,天际涌起的片片薄薄云彩像是渔夫撒下的一张张网,只是打捞的却是大地上的一切万物。

    一旁的黑虎嘴里发出了呜呜声,他扭头看去,随着它望着的地方看去,见是一只野猪在不远处正大摇大摆地寻觅食物,它的肚腹大大地膨胀着,凭经验可知,那不是因吃饱的撑隆而起,而是一只快要生产的怀孕雌性。黑虎的声音让这只野猪警觉地发现了这一人一狗,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后,吓的它仓惶溜之大吉了。在父亲的墓前,他已经没有动过杀机的念头。黑虎见它的主人没有做出任何行动的指示,也没去追捕,就那么静静地守护在一旁。其实,若是换作别的地方,这只野猪也不会成为他猎杀的对象,因为凡是真正的猎人,都不会滥杀的,遇到时都是会放过,怀孕的雌性是需要来繁殖后代的,不能让其绝种。

    只是不知道这个畜生是否能够感受到此时人类的心情?!

    其实人生就是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一个简单过程而已!

    生命其实也是如此,每个人都是这红尘中的匆匆过客,他认为只是爹这个过客走的太过于早了些罢了,让人惋惜怨叹!

    见天要下雨的样子,他还有点儿清醒意示,那就是回家。起身背上那个兜子,拎起了猎枪,抚摸了下黑虎的头说:“你也饿了吧?咱们这就回去。”

    摆放在石板上的馍安然无恙,没有主人的发话,就是好吃的东西它是不会动的。

    头昏脑胀的他,看了看父亲的坟,凄怆地说:“爹,等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在一声叹息之后他走了,觉得脚步沉重,似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摇晃晃地走出很远之后,还是回头望了下父亲的坟墓。

    有人说:死人没罪,活人有罪!

    这话不无道理,对死者,埋葬之后,要烧头期、三期、百日、纸节,连着就是三年的不消停。

    他还是觉得浑身乏力,困倦阵阵袭来,眼皮在打架,可心里在惦记着家里的娘和妻子,所以坚持着往回走,黑虎就跟随在身旁。

    一只布谷鸟在头顶上飞过,落在了不远处一棵老杨树的枯枝上咕咕叫了起来。这鸟有时让人讨厌,因为它会不分昼夜无休无止地叫唤。它的叫声很有特点,如同在说着一句话。

    有人说它是在说:“快快播谷!快快播谷!”

    有人说它是在说:“干活潮种!干活潮种!”

    布谷鸟有很多名字,中文名:杜鹃、杜宇、子规、鸠、鳲鸠、获谷、谢豹、光棍鸟、英文名:cuckoo。

    《诗.召南(召音邵).(鹊巢)》云: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巢寄生是它的习性,将卵产在其它鸟的鸟巢中,由义亲代为孵化和育雏的一种特殊的繁殖行为。

    一阵嗡嗡的轰鸣声在远处天边传来,他望去就见是一架飞机,大小如一般的风筝,就骂了句:“一定是可恶的小日本!”

    属于自己国家的领空,却任由侵略者的飞机横行飞翔,这是民族的耻辱!

    当陶振坤来到了鹊桥上时,醉意上涌,双腿瘫软,就一屁股坐在了上面,身体慢慢地躺了下来,把那个兜子枕上,他好想大睡一场。平时酒量不大的他,实在是喝多了。

    黑虎就蹲在他身旁守护着,它不知道今天自己的主人怎么会这样。时间一长,它开始急躁了起来,先是嘤咛着声音围着陶振坤直打转,接着便是用爪子扒拉他,后来就用嘴扯他的衣服,结果都无法把沉睡中的主人唤醒。无奈之下,颇通人性的它,就朝着家里跑去了。

    陶振坤的醒来,并不是谁把他叫醒的,而是河里融化的冰层轰然断裂声把他片刻的睡眠赶走了,河里浪花飞溅,有些水珠崩射上了桥面。他惊慌地坐起,那个巨人一样的水转筒车则是第一个跃进眼帘的。他的惺忪目前像是碰撞上了什么利器,而刺伤的却不是他的眼睛,而是那一颗撕裂般痉挛疼痛的心!据说这个水转筒车是他爹的杰作,由他设计监督并且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辛劳。现在他撒手人寰而去,却让活着的人睹物思人!

    在他黯然神伤之际,远处伊人尾随着一条狗直奔而来。

    家里的柳杏梅倒不会为陶振坤的安危担忧,因为他是个出色的猎手,又有猎枪和黑虎相伴。可当日头惭惭偏西后,心里也不免油然而生几许挂念!当她看到黑虎自己跑回了家里,竟然不见自己的男人时,心里一阵慌乱,尤其是当黑虎围着她转悠,并且以嘴扯她衣襟时,她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随之害怕了起来,就朝着屋里喊了一句:“娘,你在家里好好待着,我出去一下!”

    就这样,她匆匆忙忙紧跟着黑虎朝鹊桥而来。当看到陶振坤一个人坐在鹊桥上时,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你怎么了?”

    陶振坤摇了摇头。

    “你没事吧?”

    陶振坤点了点头。

    “你哑巴了还是傻了?”

    柳杏梅蹲下身来,才发现低着头的他一脸的泪水狼藉,同时闻到了熏人的浓郁酒气。

    “哭啥?”

    怦然心动之下,她替他去擦泪。

    陶振坤抿嘴发呆,没有言语。

    柳杏梅轻叹了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陶振坤苦笑了下说:“只因未到伤心处!”

    柳杏梅明白他因何而哭,把他扶了起来,见他还是东倒西歪的站不稳脚跟,就说:“你拿酒是祭奠爹的,倒是被你享用了。你要是喝醉了回不来卧了道,不被野兽给吃了也得变成冻死鬼,再有掉进河里还不得喂王八,别人上哪里去找你?!”

    “坟地。”

    “谁知道你会逛荡到哪里去了!”

    “坟地,那是必归之路!”

    柳杏梅一愣,当理解了这颇有深意的话后,就呸了声说:“你去还早着呢!”

    “我——我——我发现,你——你——这张嘴从来就没有盼我好过!”

    柳杏梅噗哧一声笑了,说:“我也不是真心咒你的。”

    “这我知道。”

    “你酒量不大,何必喝这么多,这不是自己个儿找罪受呢吗?!”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柳杏梅弯下腰拎起了那支猎枪,挎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对黑虎吩咐一声:“这回是你在发感慨了。黑虎,你叼着那个兜子。”

    黑虎果然就叼起了那个兜子。

    柳杏梅搀扶着陶振坤往回走时,陶振坤搂着柳杏梅的脖子说:“梅子。”

    “嗯!”

    “你是我的老婆,也是我的红颜知己。”醉醉醺醺的陶振坤说到了红颜知己,就不由自主地会想到了吴荷。前两天她来家里时,就说公公这个清明不让她带着旺旺去给苗运昌扫墓了,没想到苗汉翔是背着家人自己偷偷摸摸去的!

    “你又想跩文了?”

    陶振坤就迷迷糊糊地环顾了下四周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就你肚子里的这点儿墨水,早晚被你掏干的,就别臭显摆了。还附庸风雅呢,也就是我,要是让别人听见了,牙根儿都会冒酸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