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胡作出来的结果,别怨天怨地,就怨你自己个儿好了!这过日子是靠勤劳才能过好的,天上是不会有掉馅饼的好事,有也砸不到你头上的时候。年经又不老,就不要刚要志的了,可悲加可恨!俗话说‘养得起猪垒得起圈,养得起儿管得起饭’。你还娶妻生子干啥?这不是在糟践人呢吗!”柳杏梅丢下这话转身就朝外走。

    “你别——”

    楚云昭的“去”字没说出口来,就蹲在地上捂住脸发出了哽咽之声。

    自卑和自尊是两个同生共存的孪生体,相互依赖又相互排斥,所以才会造成矛盾心理的。

    人到啥时候,尊严是争取的,自卑是自己给的!

    柳杏梅气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头也没回就走了。心里在想:一个女人要是谁摊上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是她的不幸!

    她步履匆匆地直奔村子东边那片田地而去,一路上嘴里忿忿不平地骂着:“懦夫!无能!怂人!可恶!日子过有时挺胸腆肚的威风八面,日子过没时恨来能把脑袋扎到裤裆里藏起来,这样的男人我瞧不起!”

    等跨上了一座小土坡,便可居高临下的去眺望远处了,仙女河的河面上聚着几个大人,离远看去像是在凿冰捕鱼,尚未融化通的河面表层仍能担动人了,不过也潜伏着一定的危险性了,掉进冰窟窿里的事大有可能发生。

    再看那片显得空旷田地,就很容易让那正在挥锨舞搞的母子三人身影跃进眼帘了,她看在眼里酸在心头,就飞快地冲下了土坡,阵阵的风儿将她背后的那条长长的辫子飘荡而起,宛若一条黑蛇在扭摆。

    楚歌眼尖,他在扭头间看到了柳杏梅。于是,母子三人都停下了手来。

    当柳杏梅来到跟前时,她目视着一切,却显得面无表情的。

    那母子三人的脸色都很窘迫,柳香紧抿着唇角,没有了往日的亲切与热情,楚歌的小脸儿上已冻得像是有了紫萝卜的颜色。

    沈琴棋直了下腰,淡淡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能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沈琴棋苦笑了下,她以袖子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说:“让你见笑了!”

    “你想我能笑地出来吗?”

    “是啊!我想你也是笑不出来的。你看看,就这一蛋头子地,一年也收成不了多少粮食,好年赖季的,四口子人吃,不吃糨的只是喝稀的,一年不到头下来也得像蘸芝麻盐一样给蘸个精光!土窝窝里刨食,能容易吗?现在犄角旮旯都开成了地,这里石头坷垃的比较多,恨不能把地球翻过来都种上!以前日子有时,傻吃楞造,不虑量后事!你说这一天天的捣腾个啥劲,要啥没啥的,我都活够够的了,底抓紧上挠的也看不到个奔头,真还不如死了心静呢!”

    “你可得往宽处想,别跟刘翠花似的,不看别的,还得看两个没成年的孩子呢!无论如何,你得把这两个小嗑米虫子经营大,这是做父母的责任。日子就是再苦再难也得活着过,活着起码来说还有个儿女双全的家,死了就什么都撇下了,你这个做娘的能忍心撒手不管吗?你两眼一闭倒是心静了,可他们呢?啥也别说了,快收拾东西跟我回去。有困难得回去想办法解决,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是我不会过日子吗?”

    “巧妇难做无米之炊!”

    “这到啥时候也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的,没粮食也是干瞪眼没辙,这一家四口的总不能大眼瞪小眼的扎了脖等着饿死吧!可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没劲头了!吃的都没了,更别说是这眼看着就需要开犁种地的种子了!”

    “还不是那句话嘛,日子是越有越过,越没有越是懒惰!啥也别说,都怪你命不好,谁叫你摊上一个不争气的男人了?!”

    “事到如今,可能有啥办法呀?说啥都没用了!过去磨豆腐那段期间,起五更爬半夜的忙碌,虽赚不了几个钱,倒也吃穿不愁,日子过得也心里踏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是他自从学会了扎大烟和赌博之后,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五马倒六羊的整天不务个正业,啥日子禁得住这种折腾,有出没进的。以前这里没有赌博的,他就偷着跑出几十里外的地方去赌,也是在别处学会了扎大烟的。他是不会想到,会有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的时候!别说是粮食了,就连一包火柴一把盐面都没有!眼看着两个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要啥没啥的可还咋过呀,就差扎脖等饿死了!”

    “后悔药没处买去!日子再穷再苦也得巴结着过,看我哥他平头正脸儿挺腰腆肚的,一个大男人遇到点儿困难事儿就滩成堆泥了,顶是怂蛋包一个,这样的男人我真是瞧不起!这男人不争气,女人就等受罪的份了!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男人,还要什么尊严?遇到事就成缩头乌龟了,这样窝囊废怎么能撑起一个家!”

    “现在就是怨他恨他也没用了,人这辈子不认命不行!人有病得自己个儿受着,这上坡时的日子困难,这下坡呀一出溜儿的事,谁不想好呀,得有那命儿不是?!连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和老鼠夺粮食吃的时候!孩子他爹也没个兄弟姐妹,就没了个互相照应帮衬,自然也就比别人不容易了。这单门独户的,难免就孤单了些。他爹娘死的早,不然也得跟着遭颠(受罪)!”

    “话是这么说,但别忘了‘指亲不富,看嘴不饱’,到啥时候还是得靠自己的耙子上柴火,靠自己的小棉袄能过冬。要记住‘暴雨易逝,细水长流’,这过日子需要的是勤俭持家。”

    柳杏梅说着一抬脚,把一个盛有鼠食的簸箕踢翻了,那是收拾到一起约摸着才能有一小把的高梁、绿豆、谷子、苞米,其中还掺和进了草屑和老鼠的粪便,此时已洒了一地。看了看一个挖掘出的有半人的深坑,里面有一个擀面杖粗细的洞穴。若不是她的到来,想必这母子三人还是要继续追踪挖掘下去,直到让老鼠无处躲避的现身,那时候会不会突然间对老鼠也会产生食欲的想法也未可知!

    “这又臊又臭的东西能吃吗?梅香,楚歌,你俩就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别在这大风小嚎的受罪了。”

    姐弟俩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声不吭的听话开始各自拎起了锨搞和簸箕。有柳杏梅的到来,能让这姐弟俩看到了不再挨饿的希望。

    “回去?”沈琴棋茫然道。

    “回去就会有办法了。这东西又臊又臭的东西是人能吃的吗?也不管个脏净,吃了要是再得个病啥的,那就更糟糕了!再说了,这凭这个,能管得了一饥能管得了百饱吗?挖一天能找到多少粮食了!”

    “能借的都借了,借了不还,可还咋再张口呀?!”到了这个时候,沈琴棋还是忍不住哭了。

    “有我在,不用你来张口,总之是饿不死你们就是了。”柳杏梅肯定地说。

    梅香见娘哭了,她也泪眼朦胧了起来。而楚歌呢,也顿时是哭叽尿相了起来。这里没遮没挡的也不背个风,十层单不如一层棉,可这家人身上穿的棉却都薄的可怜,一个冬天没冻抱窝了能熬过来,不说是奇迹么也差不多!

    柳杏梅心里疼爱,却绷着脸说:“不许哭,别以为眼泪不值钱是咋的,哭就能解决问题了吗?能当饭吃呀?!”

    就这样,四个人开始从田地里往回走。

    忽听一阵叫吵声,觅声望过去,就见那河面上的几个人慌乱成了一团,像是真的有人掉进冰窟窿里了。柳杏梅一惊之下,就想着要过去帮忙,可又见几个人像是七手八脚地把一个人给拖拉了上来,她就停住了脚步。

    但谁也没说话。

    刚一进村子,别人是没看见,倒是第一个就看见朱乐了。他从一个巷子里出来,两手举着铜锣和棒槌,在地上转着圈儿,像是在自娱自乐。

    当朱乐看到这四个人时,就迈着罗圈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似有惊讶地看了看问:“你们这是——?”

    柳杏梅向来是看不习惯这个人的,因为经历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更是没啥好感了,就冷着脸子说:“没你屁事,快卖你的炊饼去吧,打听啥!”

    梅香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她知道,别说是这个侏儒了,就是别人也不在话下,在柳杏梅这个泼妇面前是讨不到半点儿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