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豆邱兰芝不吃,陶其盛就更不用说了。

    两个人在东屋陪爹娘待了一阵子,邱兰芝说:“这离煮饺子可早着呢!”

    “是啊,娘,我俩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就放心吧。”柳杏梅说。

    “交给了你们俩,我还有啥不放心的呢!今年比不得往年,你爹这一病呀,大概是没人来串门的了!”

    陶振坤说:“那也得精神着点儿,要是有人来呢,可不能怠慢了,茶壶茶杯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不好交好为的,在这个村子除了苗运昌,再没别的朋友,所以是没人冲着我来的。”

    “那——那振宗呢?”柳杏梅忍不住问。

    “就他?他算是哪根葱!”

    “你这是咋说话呢?他可是你兄弟!”邱兰芝责备了一句。

    “兄弟,是兄弟还打——”陶振坤看了下柳杏梅,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柳杏梅当然是明白他所要说的话了,就冷笑了下说:“你想说啥,就通着爹娘的面说清楚吧,别藏着掖着的?”

    “我——”陶振坤搔了下头,嘿嘿地傻笑了几声。

    柳杏梅说:“你不好意思说是吧?那好,我替你说好了,别整那当面背后的事,他怀疑人家振宗——”

    陶振坤忙说:“你别扯那没用的了,说那干啥?!”

    “那你还整天疑神疑鬼的呢?!”柳杏梅略显嗔怒道。

    “究竟是啥事呀?”邱兰芝问。

    这时一直是闭着眼睛没说话的陶其盛轻轻咳嗽了起来。

    邱兰芝说:“你俩要是拌嘴,就回屋去,别在这里吵了你爹。”

    陶振坤和柳杏梅就安静了下来。

    其实,陶其盛浑身上下疼痛难受,怎能睡踏实了呢,这些话他都听进了耳朵里,能从这半遮半掩的对话里明白了是什么事,因为这种事最是让人敏感了。他不禁为此感到惊恐不安,他最忧虑的是:红颜祸水!

    要真是这样,他对收陶振宗为徒真是追悔莫及,可以说是引狼入室了!

    邱兰芝朝两个人摆了摆手,两个人会意地走了出去。

    柳杏梅回到了西屋,脱鞋上了炕,扯了枕头又扯了被子,一甩长辫子,蒙头合衣躺下了。

    陶振坤不由地有点儿胆怯了起来,就探过头去问道:“你生气了?”

    “谁生这鳖犊子气!”

    “是我不好,不该提的!”

    柳杏梅没搭理他。

    陶振坤就搭讪道:“你这就顾头不顾腚的睡下了,要是来个人看了像个啥么?跟王八焐蛋似的!”

    “管不着!”

    “挡不住一会就从你被窝里能爬出几个小王八崽儿来呢?”

    柳杏梅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来,就骂道:“滚蛋去,除非你也不是人!”

    陶振坤就穿着鞋趴在炕上,在柴油灯下,拽过了一个盛着黄豆的碗,抓起豆子就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他见气哄哄的柳杏梅笑了,心里才大感宽慰了起来。

    柳杏梅见他不说话了,倒又忍不住掀开了被角露出一小脸儿说:“没啥支眼棍儿的,就炒了点儿豆子,你别吃多了,放屁都是一股豆性气,弄满屋子都是臭气熏天的,那可咋待呀!”

    陶振坤嘻嘻笑道:“说不定你要是被这屁一熏呀,还会更加漂亮健康呢!”

    “净瞎掰,以后少说惹我生气的话!”

    “你寻思谁还愿意惹你呢?还不是话赶话赶到哪儿了吗!”

    “这鼓鼻子瞪眼的,没意达思,漫漫长夜,得等啥时候?不啥你打更吧,别让灶火过了,我先眯登一会儿。”

    “谨遵老婆大人之命就是,用不用我给你唱个摇篮曲儿呀?!”

    “你快省省吧,别把狼再招来。”

    “我要是有那本事,咱们就天天有狼肉可吃了!”

    “也不知那饺子啥样?”

    “不就是一顿饭吗,好了好吃赖了赖吃呗。”

    “一点儿油也不搁,肯定是不香不臭的,叫得是饺子罢了!”

    “就那样吧,我们也吃好多年了。并不是你一来,才给你出个难题的。”

    “说得也是呵!”柳杏梅转过了身去。

    陶振坤就凑过去,与柳杏梅枕了一个枕头,搂住了她腰。

    柳杏梅问:“要不你也钻到被窝里来?”

    陶振坤说:“不冷,不用。”

    “这又是狼又是黄鼠狼的,还有那个夜猫子,以后起夜我可是不敢一个人再出去了?!"

    “这有何难的,无论你是小便还是大便,我都给你当保镖不就得了。”

    “你这可是个美差的!”

    “有眼福又有味闻了是吧?”

    柳杏梅咯咯地笑了。

    陶振坤说:“在咱们这山里呀,其实狼了黄鼠狼了还有那夜猫子了都不罕见,没啥可怕的。”

    他把手在柳杏梅的屁股上轻拍着,看上去很有节奏感,嘴里轻声哼唱道:“‘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的那个睡在梦中嗯啊——”

    此歌为东北民歌《摇篮曲》,曲调悠美动听,传唱至今(不过歌词已经是多有改动了)。

    就听柳杏梅哽咽地啜泣了起来。

    陶振坤一惊道:“我不但没把你唱睡了咋还反倒给整哭了?我知道自己唱地很好,也犯不上把你感动哭了吧?”

    “没事。”

    “没人招你惹你的,咋还挤巴上尿水子了?哦——我知道是咋回事了!”

    “————————”

    “你是为了没怀孕,看爹那样,你觉得对不起陶家是吧?就别装林黛玉了,我见不得你的眼泪!”说这话时,陶振坤的一颗心在酸楚中又充满了柔情与爱怜。他扒拉一下柳杏梅,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弄了一手湿漉漉的。

    柳杏梅道:“就是爹没见到孙子,要是见到我怀孕了也是件高兴的事!”

    “爹不是说了吗,这生孩子有早有晚。”

    “要是他——死不瞑目,那可真是个遗憾呀!”

    “别想那么多了,世上的事没有十全十美的!”

    柳杏梅擦了把眼泪说:“好了,不想这些不愉快的了。”

    “这就对了,大过年的,应该高兴才对。”

    “也不知我的爹娘他们现在咋样了?!”

    “你放心吧,也不少吃不少穿的。”

    “但愿吧!嫁出去的女泼出的水,管不了那么多了!”

    陶振坤只有往高兴的方面诱导说:“梅子,咱俩都结婚好几个月了,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你就唱个呗,我听好听不?”

    “唱个啥?”

    “随你便。”

    “柳杏梅就咳嗽了一声,是清了下嗓子,就开口轻声唱道:“‘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煮煮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玩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这是当时流行东北地区的童谣,是一种寄托与盼望,可在那个年代里,能有多少家庭像歌中唱的那样啊!

    当然,柳杏梅唱的是要比陶振坤好听了,她嗓音好。当她唱完了就叹了口气说:“这过日子有没的不说,其实就图个踏实太平。”

    “谁说不是呢!”

    “你打更我睡觉?”

    “好嘞!”

    “也听那屋动静点儿。”

    “好的!”

    “你就熬鹰吧!”

    “没事!”

    柳杏梅不再说话了,可她翻来复去的难以入睡,就坐起来说:“咱俩下棋吧?”

    “那好啊!”

    陶振坤把棋盘拿来,两个人就要下棋来打发时间。柳杏梅说:“咱俩下棋,也应该赌点儿什么的。”

    “两个穷光蛋,还能赌什么?难不成学伍老太爷和爷爷赌下辈份?可那不管谁赢谁输,要是咱俩岔了辈份那可就——”

    “去你的吧,咱们就三局两胜定输赢,赢了的睡觉,输了的熬夜咋样?”

    “好啊,落子无悔。”

    “愿赌服输,我的棋艺可是今非昔比了!”

    结果,三盘棋是柳杏梅赢了两盘,她得意的二话不说,倒头便睡,似乎这样比较心安理得。

    连陶振坤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棋真的是下的很好了,突飞猛进,让他再也不敢以师傅自居,但他心里想的是:不知道柳杏梅有没有把爷爷输掉的辈份给赢回来的机会?相信争强好胜的柳杏梅她就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冒昧的向伍老太爷去挑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