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杏梅则是耷拉着腿坐在了炕沿上,她向来如此。

    “爹,你要啥干粮?”

    陶其盛摇晃了下头说:“啥也不要,就喝这碗稀饭就得了。”

    他端起了碗,那碗就在微微晃荡着。

    “还是我喂你吧?”邱兰芝说着就要去接那碗。

    陶其盛苦笑了下说:“用不着,你还真是看我不中用了呢!”

    邱兰芝说:“你要是不用,那才好呢!”

    “爹,你吃啥菜,我叨给你?”柳杏梅问。

    不等陶其盛说话,陶振坤就在盘子里夹起了一块灌肠放到了他的碗里说:“这是苗家灌的血肠,味道很好的。”

    陶其盛看着陶振坤就发了下呆,然后说:“别愣着,都吃吧。”

    柳杏梅也夹了块血肠放进了婆婆的碗里。

    像这样的饭菜在这不富裕的家庭里一年四季能有几回吃上的,可三个人看着一家之主那哆哆嗦嗦吃饭很费劲的样子,就会影响到了食欲。年的喜悦气氛在这个时候,也大大打了折扣!

    陶其盛勉勉强强吃下了半碗稀饭,还是在嘴边往外沥沥拉拉地流着。邱兰芝就在一旁用一块手巾给他擦。吃过之后,他放下碗放下就不要了。如今的他,最近几天就连喝小米稀粥,甚至都快要难以下咽了。照此情况看样子,快要汤水不进了!

    陶振坤和柳杏梅看在眼里,难过的眼泪直往心里流。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知道爹还能崴崴多少时日了!

    “爹,你要汤吗?”柳杏梅问。

    陶其盛说:“不要了。”

    陶振坤说:“爹,你坐着觉着累,就躺下吧!”

    陶其盛摇了摇头说:“还是坐一会儿吧,成天介净躺着也难受,你们吃,别管我。”

    三个人就加快了吃饭的进度。

    这时陶其盛就盯着振坤不错眼珠地看了起来,那直勾勾的黯淡眼神里却掺有复杂的表情,像是疑惑居多。其实在他心里想的是:爹在临死前说振坤是他的亲骨肉,可他却在振坤的身上看不到属于自己的半点儿影子。而振坤的长相,又不能和爹对上号!

    陶振坤被爹看的心里直发毛,就问:“爹,你老是在看着我干啥?”

    陶其盛叹息一声说:“振坤,要是我不在了,这个家你可要撑起来,负担可不轻呀!”

    陶振坤送给了父亲一个安慰的笑容说:“爹,没事的,你就放心吧,我和杏梅都年轻,将来的日子也不会作啥太大别子的。就欠下别人的那点儿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上的,你就放心吧。今天是过年,你就别说这让人听了就难过的话了!”

    “就是,爹,你会好起来的。”柳杏梅也说。

    没说话的邱兰芝像是在专注于吃饭,可她的眼睛又红了,随时都可让泪水流下来。

    陶其盛苦笑了下,又说道:“振坤,给你娶了媳妇,这也算是我尽到责任了,我就这么大的本事,不过给你留下的是一堆饥荒,至于将来的日子是过好过赖也全凭你了,我也不可能看——”

    邱兰芝擦了把眼角说:“他爹,你就别说了,孩子们都懂事,不用你说都知道。今天是年三十,就让他们在这吃饭时高兴些吧!”

    陶其盛又是苦笑了下说:“我这是忍不住想说,怕是以后再说——好了,我就不说了,免得让你们心情不好!”

    他说过这话,可眼睛还是盯着振坤看着。

    连柳杏梅都能够感觉到,今天的公公的确有些异样,这不禁让她的心里也产生了几分慌恐。

    陶振坤在忐忑之余,在想:大概是当爹的最是放心不下当儿子的了!其实,他是无法知道,他的这个爹是在想着他究竟是不是他的亲儿子呢!

    当陶其盛把目光转移到了妻子的脸上看时,憔悴的妻子让他看着直感到怜惜和心痛,毕竟是伴随他二十多年的女人了!

    “看我干啥?我的脸上也没擦胭抹粉的!”邱兰芝似有点儿被看的不好意思了。

    陶其盛看着看着,他的脸上肌肉就在抽搐几下中出现了痛苦的表情。

    邱兰芝一见,就赶紧扒拉净了碗里的饭说:“你爹累了,他要躺下休息,你俩还是把桌子搬到自己屋里慢慢吃去吧。”

    “娘,我帮——”

    “听话!”邱兰芝的话音生硬了起来,打断了柳杏梅的话。

    陶振坤冲着柳杏梅使了个眼色,就下地穿上了鞋,搬起了桌子。

    柳杏梅撩起了门帘。

    陶振坤连盘带碗地端进了西屋炕上。

    柳杏梅就又端了一趟饭盆和浅子。

    陶振坤返回东屋帮着娘把爹扶着放倒在炕上,盖好了被子。

    邱兰芝说:“你爹没事,你俩快去吃饭吧!”

    陶振坤和柳杏梅就回到了西屋里。

    “你看爹没事吧?”柳杏梅担心地问。

    “没事,吃饭!”陶振坤说这话也是给她宽心丸吃,连他自己也是心里没底。他脱鞋上炕,抄起筷子接着吃。吃了几口就停住了,两眼直呆呆的在发愣。

    柳杏梅看到,在他的眼里有泪水在迅速凝结着,晶莹而闪烁。

    “咋还吃了?”

    “吃不下了!”

    “爹说过,爹死娘亡别忘了食脏,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是‘长胳膊拉不住短命鬼’,人一生下来就八个字造就了,他根本就不是个长寿的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发昏当不了死,还是吃吧!”柳杏梅也是眼泪婆娑的,她没想到自已来到陶家过地第一个年竟然会是遇到公公重病缠身,看样子将会是大限已到,不久于人世!在捏心揪肝的悲伤里,这种又是提心吊胆的时候,是很难把好的心情融合到喜庆的气氛里去的!公公要是不在了,这个家就等于失去了顶梁柱,并且是背上了一身的债,她无法会猜想到以后的日子会是个什么样!同时她也在为自己怨叹:咋会是这个命呢!

    听了这话,为了不影响柳杏梅的食欲,陶振坤就擦了把流下的眼泪,勉强继续接着吃了起来,那样子如同是在打牙往肚子里咽!

    这样,柳杏梅也坐在炕沿上端起了碗,她用筷子在盛有炖冻的盘子里夹了一块兔肉放到了陶振坤的碗里。

    陶振坤从碗里夹起刚送到嘴边却看到了上面沾着根兔毛,就用手摘掉了说:“还带毛呢。”

    柳杏梅说:“眼不见为净,吃吧。那鸡和兔子我可是洗了好几遍呢,要是剩下一根半根的毛,谁吃了倒是种幸运。就别挑捡了,咋干净还不是一肚子大粪。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米里的虫子挑不的,你就将就着吃吧,总比吃糠咽菜强,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就甩天腮帮子颠起大糟牙呛吧,保管也能撑你个小肚溜圆儿。”

    陶振坤把肉放到了嘴里连粘带的脆骨头咀嚼着,并且说道:“你去拿两头蒜来,过年了还得好好吃吃呢,那腊八蒜大概也腌好吃了吧?!”

    柳杏梅笑道:“我看你这是吃青麻菜就接碟儿——穷摆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