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年,粘贴对联挂钱都是过年的头一天或者是当天,可今年陶家似打破了这里的习俗,当然会引起别人的好奇心了。

    陶振坤就朝他说:“今天是小年儿,这天儿多好啊,早点儿贴吧,说不定哪天就会好大劲儿了,要是一冻就贴不住了。阮大爷,我看你也趁早些贴上算了!”

    “我才不急呢,这东西贴不贴的没啥用,也就是图意个吉利新鲜!年瞎年瞎,这些没用的东西才是浪费呢!你爹咋样了?”

    村里人都知道,阮庆方家前几年日子困难时,根本过年是不贴对联挂钱放鞭炮的,他曾经就说过:“看别人家的对联挂钱也一样感觉新鲜,别人放鞭炮也能听响,又不用花钱,是件好事!”

    有人说他小气抠门儿,有人则在同情中赞成。

    陶振坤就朝着大门口指了指。

    阮庆方就走开了。

    柳杏梅就说:“你这可是站的高看的远,东拉西扯的,也不怕扭了腰!”

    陶振坤就猫下腰来,眼里闪烁着狡黠之光,低了声地对柳杏梅嘿嘿一笑说:“在被窝里那么折腾都没扭了腰,这更没问题了。”

    柳杏梅一听他这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的话,俊脸飞霞,就气恼地抬脚狠蹬了下板凳。再看陶振坤站在不稳的板凳上嘴里“哎哎呀呀”就差叫妈了,张着双臂摇摇摆摆地像是个不倒翁,险些大头冲下来个倒裁葱。还是柳杏梅没有袖手旁观,上前扶了他一把,陶振坤才算是站稳当了下来,似要吓出了一身冷汗。以他身上的功夫也不至于险象环生,大不了一个跟头翻落在地,他如此“虚张声势”,无非是想逗柳杏梅开心。

    他看着笑嘻嘻很是得意的柳杏梅,就绷起了脸说:“你这是想谋害亲夫呀?”

    柳杏梅就嗔怪地瞪视着他说:“谁叫你满嘴喷粪来呢?别摔出你蛋黄子来!”

    不论怎样,由于陶其盛的病情有些好转,才会让这小两口有了不可言喻的打情骂俏,心照不宣的暗自高兴是可想而知的。

    陶振坤边粘着挂钱儿边问:“梅子,你说爹提到的财宝会是什么呢?”

    “这我哪儿知道,要想知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啥办法?”

    “等你到了地下时去问你的老祖宗呗。”

    “去你的,你咒我呢?也不怕自己守寡,嘁!”

    柳杏梅咯咯地笑了,她的样子是妩媚动人的。

    “你说这财宝跟宝藏能比吗?”陶振坤仍不死心。

    柳杏梅说:“听上去宝藏自然是数目要比财宝大了,你还有啥想法是咋的?”

    “没事想说说而已!”陶振坤从没跟柳杏梅说过关于在苗运昌那里所得知的宝藏一事。

    “你别一心不得二用了,想那些还跟你有关系是咋的?跟个财迷似的,还是好好粘你的挂钱儿吧,别歪歪斜斜的,真是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中!”

    陶振坤心有所想,但却闭口不说了,因为知音难遇啊!

    邱兰芝搀扶着步履蹒跚的陶其盛在经过驴圈时,陶其盛停下了脚步。圈里的那头草驴在朝他亲热的摇头摆尾,他看着这头已有几年没再下驹的驴,眼睛里不知是为何涌起了愧疚的神色?!

    而邱兰芝看着这头她不喜欢甚至是憎恶的母驴,她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这究竟是为何?

    陶其盛这时像是逃避什么似的离开了,来到了大门口,驻足来看,那鲜红的纸上龙飞凤舞的魏碑体黑字。他一看之下,脸露微笑。

    “没想到振宗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字写得也好看,看来书真是没白读了,以前咱家和村里人差不多都是你写的,孟国安的字没你写的好,可是——写的是啥?”邱兰芝问,她大字不识一斗。是旧社会里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中的其中受害者之一!

    陶其盛就念道:“上联是‘院庭不大聚财富’;下联是‘柴门虽低出人才’,横批‘吉星高照’。”

    “好不好?”

    “这些东西,都是吉祥话,无非都是自我安慰而已!”

    邱兰芝对丈夫的话似懂非懂。

    在门上的一个横杆上,粘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挂钱儿,在微风里轻轻飘荡着。

    这对联和挂钱儿都是出自陶振宗之手,他曾在家时跟陶其盛学过毛笔字的,现在他这个秀才可是派上用场了。今年陶其盛不能动笔写了,以至让多年里一到年关门口就有络绎不绝前来求他写对子的人变得忧心忡忡起来,没人写了不知求谁是好!在人们为此焦虑时,陶振宗开始了他的毛邃自荐,某些人抱着不信任的试试看想法,结果却得到了普遍认同和赞赏,名师出高徒,评论下认为是两个人的书法在伯仲之间。还有挂钱儿,也是由陶振宗用自己特制的小刀子及用旧的挂钱儿式样做模板刻出来的。

    无形之中,徒弟有取代师傅的趋势。

    在陶其盛想来,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陶振宗代替了陶其盛,这个腊月里,他忙地是不亦乐乎。除了教学之外,就是给别人写对联。当然了,挂钱儿只限于自家和陶其盛家,别人好坏自己也能刻出来的,谁也不肯花一分钱去城里卖现成的。

    关于鞭炮则是托村子里办有“良民证”的伍龙在城里给捎带回来的。这过年了,平时省吃俭用的人家,也收敛了吝啬变得要比往日里慷慨了许多,为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人过个幸福年,也得托伍家龙、凤、呈、祥这哥四个有“良民证”的购买东西。

    “你说这对子和挂钱儿是不是贴早了?”

    邱兰芝没说话。

    陶其盛苦笑了下说:“要不早点儿贴上,万一我死在年前,就没法贴了,按照习俗,家有丧事,不宜粘贴对联和挂钱儿的,那样我也就看不到了!”

    邱兰芝眼圈一红,泪水盈睫,嘴唇颤动了一下说:“你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尽说好话难道就吉利了吗?”

    “人这辈子底抓上挠的巴结个啥劲儿?!”面对不久与人世的丈夫,大大减少了邱兰芝对生命曾经持有的热情!

    陶其盛轻叹了声说:“睁着眼时就是为了生活而活着,等闭上眼不再睁开时则万事皆休。活着,也为了生命的繁衍,人留后代防有老,草留后代防来春。其实说来道去的,人这辈子掐头去尾也就是二三十年好光景!光腚光地来,就是拼死拼活地挣下万贯家财,死后也带不走什么,也等于是光腚光地去,只是给子孙后代打江山罢了!”

    此时他有着揪心的疼痛,不禁想到了他爹陶愿景,多年里来在深山里以扮演“野人”来惩罚着自己,为当年所犯下的乱-伦之错而忏悔赎罪,万没想到父子俩的恩怨竟会以他毅然跳下了“屄-坑”来结束的!

    邱兰芝心里悲伤,话也就少了。

    陶其盛看着神色黯然的妻子说:“我认为还是振宗说的有道理,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是不会放过这里的,早晚的事,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像这样的年也不知道还能过几个了!”

    “也许他们是不会发现这里的,再者说不去招惹他们,他们还不让咱们安生了是咋的?!”

    “天底下不会有这种好事,一旦发现就是场灾难,起码得交粮纳税!另外还的土匪,想必也不会放过这里的,亲家不就遇上了吗,幸好是没出人命,实属万幸了!”

    “我们穷家少业的,除了那头驴和那条狗,再有那张虎皮,还能——”

    “还有咱们的——儿媳妇呢!”

    “你说杏梅她——?”

    “红颜祸水啊!”

    “那可咋办?”

    “没办法,顺其自然吧!”

    “村民们不是团结起来——?”

    “面对强敌,光凭几条破猎枪能顶啥用!”

    “那——”

    “别想太多了!”

    这时村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稀寥的炮竹响,新年的喜悦气氛在渐渐笼罩了整个村子。

    陶其盛爱怜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摇了摇头,然后挪动了手中的木棍,迈步而回。邱兰芝紧紧偎依在他身边搀扶着他的胳膊。

    黑虎在向着夫妻俩摇头摆尾地显亲热。

    “这是条保主的好狗啊!”陶其盛幽幽说道,似有满腹的感叹。现在,家里的一切景物,对他来讲都是有故事的记忆,所以充满了眷恋之情!

    阮庆方扒着石头墙头,探着头对陶其盛问:“其盛兄弟,你这病可总算是好了!”

    陶其盛扭头看向他说:“是庆方大哥呀!这病想全好了谈何容易呀,能挺过年去也就不错了!”

    “瞧你说的,这是啥话,谁不盼望好的。人要是不到寿呀,阎王爷是叫不去的!”阮庆方倒也会安慰。

    “也许是吧!”

    “你这衣服是?”

    “图个新鲜。”

    邱兰芝扯了下丈夫,就对阮庆方说:“大哥过来说话吧?”

    “不了,等改天吧,我还有点儿事儿。”说着,阮庆方的脑袋瓜子就不见了。他皱了下眉头,觉得奇怪,人还没到病危的时候呢,就提前穿上了寿衣,让人看了晦气!

    邱兰芝忧心忡忡地说:“咱欠下别人的钱也不知得啥时候才能还上?!”

    “我这辈子怕是不行了,那得看振坤和杏梅的了!”

    俩人来到了屋门前,见那小两口正忙着贴对联,两边的窗户上已粘上了挂钱儿。柳杏梅在窗台的一块板子上给一张对联上抹好糨子,举着递向了陶振坤,陶振坤正踩着板凳往门框贴对子,他接过回头看了一眼,就问:“爹,你看着点儿,看贴的正不正当。”

    陶其盛用手指挥左移右动,才贴好。他对邱兰芝念道:“上联是‘天泰地泰三阳泰?’;下联是‘家和人和万事和?’,横批是‘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