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你就听儿子的话吧,别——”邱兰芝説着就又掉下了泪来。

    “谁的话我都不会听的!”陶其盛此时显得很倔强,他像是接到了死亡判决书的囚犯,不再对活命抱有侥幸希望了。也许,死亡是能够治愈他内心痛苦的一剂良药,活着就是一种无奈的承受。如此一想,他倒也有了一丝欣慰感觉!

    “爹,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长灾的。你真的是没啥大病,治治兴许就会好的,不信问振宗好了。”柳杏梅对陶振宗使了个眼色説。

    “是的,叔,你也别往坏处想,没啥事。我——”

    陶其盛打断了陶振宗的话説:“你们也用不着瞒着我什么,其实我的病我自己早就知道了!我是对一切都想得开的人,不用担心我。”

    “爹,那——”

    柳杏梅没把话説下去,就扯了下婆婆的衣襟,走开了。

    邱兰芝会意,就跟了过去。

    来到了屋门口,柳杏梅对婆婆压低了声音説:“娘,既然爹就这么决定了,我看是谁也劝不了他的。我们来一趟城里也不容易,再説后天要有‘良民证’才可以出城的,我们没有,总不能被困在城里呀?!既然是不幸的事给摊上了,这也没办法!我看不如——”

    “不如什么?”

    “娘,我的话怕你不爱听!”

    “都啥时候了,还有啥爱听不爱听的,要是尽説些爱听的,你爹的病就能好了吗?!”

    “要是依着我看,还是给爹早些准备后事吧,听大夫那话,好像是病情很严重,已到晚期了!提前些,那是早晚的事了,就先给他做寿衣吧,省得到时候来不急抓瞎。如果爹得的不是那种要命的病,根本用不着,那就更好了,你説呢?”

    邱兰芝迟疑了下,眼睛发红,叹了口气説:“有些事你就跟振坤商量着办吧,娘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

    “那就买布料和鞋帽,再买些肉食,怕坏了就用盐腌了,还有——”

    “就是买了布料,娘也没心情做了!”

    “只要你不嫌弃我的针线活不好,那我来做好了。”

    “那钱呢?还是等回去再説吧,他一时半会儿的也——”

    “你们娘俩在説啥呢?别偷偷摸摸的背着我,有话就直接跟我説吧,我是个想得开的人,死没啥可怕的,谁都有死的时候!”躺在床上看着她们俩的陶其盛开口説。

    守在床前的陶振坤和陶振宗对她们的喳喳话也感到了怀疑。

    柳杏梅跟婆婆就走了过来。

    “你俩有啥话就説吧?”陶其盛问。

    柳杏梅看着婆婆説:“还是让娘説吧。”

    邱兰芝则説:“还是你来説吧!”

    “爹,我——”柳杏梅真是有些不好把话説出口。

    “説吧,杏梅,别看你是儿媳妇,自从你到了陶家,其实我跟你娘一直以来是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看待的。你就是説深説浅的,爹也不会怪你,有什么话也没必要瞒着我,其实你们的话我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陶其盛説着想坐起来,由陶振坤和陶振宗把他扶着。此时的他,眼前充满了长者的慈爱,完全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在柳杏梅的眼里看来,与往日里的公公判若两人,没有了那令她稍有胆怯的冷漠,就像她的娘家爹一样可以亲近。

    难道这会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细想想,自从她来到了陶家,和公婆之间也没产生过什么矛盾冲突。她当初的叛逆心理情绪,和桀骜不驯的嚣张态度,及好吃懒做的个性,是因为她不愿意嫁给陶振坤,甚至是在想有这样的一个儿媳妇,就是做丈夫的能受得了,那么公婆都会是无法容忍的,当再也接受不了她时,就可以一纸休书打发她走人。可是——公婆对她却是充满了宽容和放纵,这不禁令她感到后悔和惭愧!

    现在呢?时至今日,她认命了!自从那天被陶振坤用暴力的手段霸占了她的女儿身后,她就彻底打消了一些不切合实际的浪漫设想。认为一个女人,就应该跟定第一个占有她身体的男人,好女不侍二夫,自古以来这是女性的美德。

    她在床前蹲下身来,看着公公説:“爹,我们听你的,明天就回去,多抓几付药,十分病要靠七分养,咱们就回家养着去。”

    “不只是这些吧?”

    “我们——”

    “你们想给我准备后事了吧?”

    “爹!”

    “爹同意,还是你想的周到,别看年纪xiǎo,却识大体,真是很难得。你们没看见我都把棺材准备下了吗?俗话説‘该死的兔子蹦不出萝卜锅去’!”陶其盛説完,竟然呵呵笑了起来。正因为他是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所以才会显得这么淡定。

    柳杏梅看着公公,他对于死很坦然,就这份豪爽豁达,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让她感到由衷地敬佩!她心生感动,鼻翼歙动,长长的睫毛煽动几下,黑葡萄似的瞳孔里一片雾水朦胧,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亲情、友情、爱情,这是人们最难割舍最能感动人的三种感情,铭记不忘。

    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陶振宗开口道:“难道就没别的办法治了吗?”

    几个人都忍不住哭了。

    看着擦眼抹泪的几个人,陶其盛笑了笑説:“我还没死呢,等死时再哭吧,省着diǎn儿眼泪,不然等我死时就没有了。”

    几个人对他的幽默,更感难过!

    “一切从简,我这辈子没给你们挣下什么积蓄,所以——也不能让你们为我背上更多的欠债负担。否则的话,就是死不瞑目!我喜欢看到你们快乐的样子,因为只有快乐才会让人接近幸福的。”

    当时陶振坤和柳杏梅谁也没太理会他这话里的意思。

    “钱已经不够用了!”邱兰芝哽咽着説。

    “就是回家去借,等再来没有良民证,也不让进城了!”陶振坤焦急地説。

    “那可咋办?这该死的xiǎo日本!该死的无能国民政府,在不抵抗的情况下就让日本占领了东三省,建立了满洲国!”陶振宗在显得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开始怨天尤人了起来。

    “伍进福不是説了吗,有困难可以找他的亲家去。”柳杏梅提醒説。

    邱兰芝皱了下眉头説:“难不成还真要找人家去!要説他的那个亲家和女婿我倒是在伍家认识过,咱们贸然去求人家有diǎn儿不妥,但又没别的法子,就——”

    就见柳杏梅伸手将头髻上那根金簪子拔了下来,她的那条麻花大辫子就突噜一下子垂落在了却背部。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最好不要求人,我想把它拿去当铺当了,也许能换几个钱儿,可解燃眉之急。”

    陶其盛含着泪伸出了手去,把那支簪子接到手中看着説:“好孩子,你的慷慨解囊,让爹感动!可这怎么使得,听振坤説,这可是你娘给你的,也是传家宝了,我不能——”

    柳杏梅微微一笑,擦抹了下腮边的泪説:“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有它就当没它好了。爹,你不是怕给我们留下债吗?那就别推辞了。只要是有一线希望,这病就得治。我们总不能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受罪,然后只有等——”

    陶其盛十分感动,擦了下眼角上的泪説:“是爹连累你了!”

    柳杏梅则説:“爹,你就别一家人説两家人的话了。”

    “到时候恐怕是钱没了人也没了!他娘,咱们咋能用她喜欢的东西呢?不然——把咱们那张虎——”

    一个没有积蓄的家庭,突然摊上了这种事,用钱之际,怎能不手足失措呢!

    柳杏梅急忙打断陶其盛的话説:“俗话説女生外相,我既然是陶家的人了,那陶家的东西我也有权力来支配,我不同意,还是先把这簪子给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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