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申生走了,公子重耳走了,公子夷吾也走了。诡诸的九个儿子中,其他人都不受待见,很不受待见。现在,只剩下奚齐和卓子,日日承欢于诡诸膝下。日久生情,不止是男女之情,也包括父子之情,何况,此时的奚齐和卓子,分别只有十岁和九岁,正是最招爹地喜欢的年纪。

    除了两个小孩,整天围在诡诸身边的人就只剩下四个:后宫,有他最最心爱的女人,夫人骊姬;还有他最最心爱的男人,戏子优施。宫外,朝堂之上,则有二五陪他消愁解闷。诡诸左拥右抱,男左女右,又有一双麟儿承欢膝下,晚景颇不寂寞。只是,对于曾经最最喜欢的儿子,世子申生,逐渐变得隔膜,甚至有些讨厌。

    虽然失去了爹地的欢心,虽然没有妈咪的帮衬,虽然远离了晋都,申生的世子之位依然很稳,至少,看上去很稳。因为,申生是一个孝顺孩子,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过错;因为,申生有超高的人气,朝中重臣,多是他的拥趸;因为,申生有两个哥哥,重耳和夷吾;因为,申生有军功,不止一次两次;更因为,申生手中掌握着军队,拥有晋国一半兵力!

    骊姬左思右想,还是没法下手。于是,她想到了自己的小情人,戏子优施。本来,骊姬拉拢优施,只是想让他当一座桥,沟通后宫与外朝的桥。不过,很快,骊姬就惊喜的发现,优施是个聪明人,非常非常的聪明,不仅可以当桥,还可以当军师。当然,不是狗头军师,至少,骊姬不这样认为。

    “现在,我想废掉世子,改立咱们儿子奚齐,你有什么好办法?”温存过后,骊姬温柔的拉着优施的纤纤玉手,轻启朱唇,吹气如兰,燕语莺声的说。可惜,说出的不是什么情话,而是废立世子的扫兴事。

    “你看,你又来了,奚齐不是我的儿子,是你和那个诡诸的儿子!”

    “奚齐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你说是不是呀,老公!”

    “小心,让你正牌老公听到,我们就麻烦了!”

    “嘻嘻,我的正牌老公,不就是你的正牌老公?”

    “唉!我的美人,你怎么又拿人家的伤心事开涮!”

    “你伤心,难道我就不伤心!嫁给这么一个糟老头子,还要天天陪着笑脸,哄他开心!想想就伤心!呜呜。”

    “好了!好了!不哭,美人!下面。咱说正事!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废掉申生,让奚齐作世子!”

    “嗨!我当什么大不了的难事!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哪有那么轻巧!”

    “三公子远在边境,谁能阻拦?”

    “谁能阻拦?多着呢!你想想,三公子为官多年,狐朋狗党遍地都是。朝中就有很多他们的爪牙,我哪敢张嘴?”

    “既然这样,那么,干脆,除掉他们!”

    “三个人一起咔擦?”

    “不,动静太大!最好,一个一个的解决!”

    “那么,先对谁下刀子?”

    “当然是威胁最大的那一个!”

    “世子申生?”

    “对,世子申生!”

    “难,难于上青天!”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怎么说?”

    “怎么说呢?申生这个人有两个弱点。”

    “什么弱点,快说!你个小冤家,真真急死个人!这个时候,卖什么关子!”

    “我的美人,在您面前,我怎么敢卖关子!不过喘口气,喝点茶,润润嗓子而已!”

    “就你事多!申生有什么弱点?快说!”

    “申生的第一个弱点,就是,他有洁癖!”

    “什么?他有洁癖?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一天洗几次脸?刷几次牙?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什么牌子的润肤霜?”

    “你看你,又来打岔,该罚!”说完,优施伸出一只葱白鲜嫩的玉手,在骊姬粉嘟嘟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

    “讨厌!”骊姬娇嗔的说道。抬起玉腕,轻轻拿开优施那只不太安分的玉手。

    “我说的洁癖不是指这些。”

    “那是指什么?”

    “精神!”

    “精神?”

    “对,申生的精神有洁癖!”

    “怎么讲?”

    “申生是一个道德完美主义者。这样的人容不得自己的精神和思想有半点污垢!”

    “那又怎样?”

    “这种人绝不会像萧何那样为了消除皇上的猜忌,而拼命自污!”

    “萧何是谁?”

    “汉代开国丞相!”

    “你又穿越了!”

    “拿来举例而已!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打岔。”

    “好!我不打岔,你接着说。”

    “这种人自污尚且不能,如果是别人诬陷呢?”

    “愤不能忍?”

    “你怎么忽然变得文绉绉的?不过,你这话很对!如果有人诬陷,他一定不能忍受!”

    “那又怎样?”

    “我们就拼命诬陷他!”

    “那他还不跟我们拼命!他势力那么大,我们可拼不过他!”

    “错了!”

    “哪里错了?”

    “他不会跟我们拼命!”

    “为什么?他不是有洁癖吗?”

    “因为,他还有第二个弱点!”

    “什么弱点?”

    “宽厚仁义!”

    “这算哪门子弱点?”

    “对他而言,这就是弱点!您是他的嫡母,如果在诡诸面前诽谤他,他一定不会反击,因为他的宽厚仁义。”

    “那又怎样?”

    “他不会反击您的诽谤,又不能忍受您泼给他的脏水。那么,他就只剩下一条路!”

    “什么路?”

    “死路!”

    “自杀?”

    “对,自杀!”

    “既然如此,还等个甚!今晚,我就在诡诸面前,好好告他一状!”

    “难!”

    “刚刚还说的头头是道,怎么眨眼之间又变难了?”

    “申生纯洁的就像一朵白莲花。诡诸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么会听不到,又怎么会看不见?您的诽谤,对您纵然无害,却也无益!”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

    “不是废话!诽谤可以,首先要选好时间。”

    “什么时间?”

    “夜半时分!”

    “为什么?”

    “夜半时分,人的思想戒备最为松懈,比较容易受人左右!”

    “有道理!我的郎,你太有才了!”

    “别慌,还有!”

    “还有什么?”

    “四个字!”

    “哪四个字?”

    “誉中加诬!”

    “怎么个意思?”

    “申生没有缺点,你就要抓住申生的优点,将其无限扩大!”

    “那岂不是在帮他!”

    “不,物极必反!你将他的宽厚仁义无限扩大,你说他如何深得民心,然后话锋轻轻一转,诬陷他在收买人心,意在不轨!”

    “你太有才了!来,走一个!”

    我一直认为,这段谈话应该名垂青史,与后世秦桧夫妇东窗事发的那段对话并垂不朽,流芳千古,遗臭万年!可惜,这么精彩的对话,竟然被淹没在滚滚历史长河中,没有几个人提及!这不公平,对骊姬不公平!对那个戏子优施尤其不公平!至于我说的不公平,究竟是怎么个意思,相信读者诸君一定会心领神会,悄然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