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西城。”上车后,马温柔仅仅吐出这三个字。

    李般若点了点头,发动车子顺着原路折返,此刻天也大亮,但是他的心情却随着车中的气氛慢慢沉重,不知道为何,他有点害怕马温柔开口,他怕听到一个让他无能为力的故事。

    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句窝囊,李般若闷头看着车,马温柔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听一个故事?”

    “我能有不听的选择?”李般若硬着头皮说道。

    马温柔听到这一句,本来冰冷的脸上出现一丝笑意,白了一眼李般若说道:“你可要想好,这个故事这辈子我可从未主动讲过给旁人听。”

    “我是第一个?”李般若有些惊讶的指了指自己,有几分受宠若惊。

    马温柔点了点头。

    “讲吧。”李般若说着。

    “不打算讲了,累了。”马温柔慢慢闭上眼,似乎在这个时候露出了小女人的一面。

    李般若是一脸的苦涩,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伺候身旁这个女人,对于讨好一个女人,他不过只是一个大老粗,虽然常常在阿滨眼前装作一副爱情老鸟的模样,但是李般若深知自己这点伎俩也只能在阿滨面前拿得出手,至于对上马温柔这种神仙,他这那点小动作很容易弄巧成拙。

    所以他老老实实的闭嘴,也甘心当这么一个大傻子。

    马温柔闭着眼,看起来是真的睡着了,李般若倒是一点都不奇怪,毕竟这可是连续开了一夜的车,换做是谁都扛不住,他悄悄打量着马温柔的脸,很漂亮,漂亮到给人一种雕琢的感觉。

    再往下看过去,李般若深深吐了一口口水,想想这个女人是马温柔,他才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清醒过来,揉了揉干巴巴的脸继续开着车。

    “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妈带着我哥离开了这个贫困的村子,她并没有带上我,或许对于她来说,我只是一个累赘,但一个不哭不闹的孩子,就算是有那么一张嘴,又能够吃多少呢?或许,她只是打心眼里讨厌我这么一个人,否则并任何原因。”

    她终于开口,闭着眼睛,好似在说着梦话,也不管身旁的李般若有没有在听。

    李般若却悄悄把导航的声音降低,一声不发。

    “我父亲是个酒鬼,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绝对无药可救的那一种,所以我讨厌酒,但又不反感酒,因为没有那个酒鬼父亲,我也不会在十六岁那年便离开了这个小村子。我没有上过学,严格意义上只是上了半天,我至今还忘不了学校吃了那一顿午饭,那可能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咸菜,最好喝的粥,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吃过那一次的原因。”她说着,是自嘲,还是讽刺。

    “十六岁那年我被父亲以两千块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哑巴,没有婚礼,没有爱情,乃至那个病怏怏的男人我只见过他一次,便在那一晚给了他第一次,有点讽刺,我现在都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她说着,笑着,笑的让人无法理解。

    李般若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攥紧。

    “在所谓的结婚后的一个月,我手中攥着三十六块钱逃离了这个小村子,到了西城,尽管自己一无所有,尽管对于外面的世界充满了陌生,但那或许是我人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因为我自由了,终于可以像是一个人一般活下去,我改了名字,马温柔,野心勃勃,又幼稚到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一座城市生存。”她说着,那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好似所讲着的,并不是她的故事,而是一个酒后闲谈。

    “四处游荡之中,我遇到了炜,一个跟你有点像的混子,要比你帅气,笑起来也比你好看。”她说着,李般若倒是有点受到打击,好在马温柔的下一句话让他找到了一丝自信。

    “但是他远远不及你,如果一开始便把这个男人换成你的话,或许现在我也可以与世无争的相夫教子了,李般若,虽然你是个不中看的混子,但是我觉得那个女人把一生托付给你,是一种幸运,跟你一起生两三个孩子,一起慢慢变老,劝你少抽几根烟,让你少喝一点酒,偶尔的小打小闹,一定很有意思对吧?”她说着,像是现实,又像是童话一般遥远。

    李般若脸红了起来,因为说出这么一番话的,可是马温柔,乃至这让李般若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十七岁那年我便怀了他的孩子,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年,我第一次以一个女人而活着,尽管一贫如洗,尽管活的没有太多的尊严,但那个男人,却给那时的我一种天塌下来都是扛着的感觉。”

    李般若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他很清楚,故事如果仅仅如此,就不是故事了,他摸出烟盒,找出了最后一根幸存没有舍得抽的烟,小心翼翼的放到嘴边,却并没有点燃。

    “怀孕的第七个月,他消失了,毫无征兆,只是黄昏时亲吻了我的脸颊,然后说下去买一包烟,就再也没有回来,如果他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再也不会有现在的马温柔了...”

    “七个月,我乃至都能够感受那孩子的形状,我乃至能够感受到他每次顽皮踢我肚子,他活着,却是我终结了他的生命,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我认为如果生下了他,才是对于他最大的不幸,我不会允许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再次发生在他的身上,所以就让我一个人来承受所有的罪,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咎由自取。”她说着,眼角泪花不停的滑落脸颊,这是李般若第一次见到马温柔的眼泪,原来这个比任何人都要强悍的女人。

    也会哭。

    原来原来,这个她的泪水,跟一个正常人泪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李般若咬湿了烟嘴,却舍不得把这一根烟点燃。

    “那一阵,我精神恍惚,活的不像是一个人,罪恶感拉扯着我生活,好似一切都是噩梦的开始,那是一场永远都不会清醒的噩梦,乃至现在,也在无时无刻的折磨着我。”她说着,泪水过去,表情再次慢慢平静下来。

    李般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大体终于明白那个成语,那便是一个人想要拥有多少,就需要承受多少东西,马温柔活的光鲜亮丽,活的万人敬仰,在背后,却藏着做一个正常人无法忍受的伤口,那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伤口,却是一生。

    “炜所欠下的高利贷的债主找上了我,我被塞进了一家会所,好似一个没有了灵魂的布偶一般,听着身旁四五个光着膀子丑陋的男人说说笑笑,被拍成视频,我以为人生也便是如此了,自己的肮脏让我自己作呕,那是我人生最过最过昏暗的两年,然后是再次出逃,却被再次给抓了回去,我染上了毒瘾,然后是更加的堕落。”

    李般若终于把这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沉默着。

    而她则是继续的说道:“一直到第二十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跟所有人都不同的男人,他所看向我的目光,没有欲望,乃至没有任何的感情,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我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个男人叫魏九,是这里大老板的朋友,那时我便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男人,这个似乎没有任何欲望的男人,不喜欢喝酒,烟也不常抽,却唯独喜欢喝茶。

    他眼神之中的东西吸引了,好似这个世界并不全是堕落,我开始学煮茶,开始戒掉毒品,但生于一片黑暗之中,谁又会允许我看到光明呢?那一晚我被打的遍体鳞伤,我以为自己都快要死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我的身旁,脱下了他的西装,盖住了肮脏的我,他伸出手擦去我脸上的血迹,端详着我的脸,许久许久,什么都没有说。

    他起身离开,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的起身,然后冲他吼着我想活。

    他只是转过身,看着那个支离破碎的我,点了点头。

    也就是那一晚,那一家会所被查封,背后大老板吞枪自杀,那几个玩弄我的商人全部消失在了西城,仅仅只是一晚,我的所有噩梦都被打破。

    他走向我走来,伸出手说这里要改成一家夜总会,问我有没有兴趣,我眼神失落,以为他只是看上了我的肮脏,也就在我毫无灵魂答应之后,我却成为了那一家夜总会的主管。”

    此刻,她平静的脸上终于再次出现了一丝的笑意,或许,或许在丢失了所有的希望拾起了所有的绝望之中,她再次看到了希望,人生,也就这么一点难得可贵,她全部都得到了。

    那是她第一次得到救赎,却又好似最后一次。

    李般若抽完了这一根烟,一直到有些烫嘴才把短短的烟头弹了出去,继续开着车,行驶向那摇摇欲坠的西城,心情格外的沉重。

    她究竟是,在如何前行着。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