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来到阎应元家里,正碰上徐玉扬、何常这些江阴系将领都在,他们正在一起商议同盟军整训、部署方面的详情。至于旭卫镇的徐鸿已经回到吴淞城,作着旭卫镇整军南下的准备。

    对于阎应元,高旭寄以重任,任命他为同盟军军政司的副司理,统筹同盟军军务。而他也不负高旭厚望,尽管他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就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由于现在无论是同盟会,还是同盟军,都处于蓬勃的上升期,事务堆积如山,就积高旭日理万机,事事亲为,也是无用。所以,高旭现在基本上定下框架,确定指导性方略,其中细节的执行,就要靠手下的这些人才去完成。

    现在高旭的重心将要倾向水师建设,争霸制海权,扩张同盟军的海上战略空间。没有了郑芝龙这个后顾之忧后,再全力北伐满清。至于江南光复区的军务,暂时由阎应元全局负责。如今阎应元的舞台不再仅仅是江阴一隅,而是以松江、苏州、常州三府为主的南直隶地区。

    一个人的成就有多大,往往取决于他的舞台有多大。

    虽然同盟军在常州、苏州的控制区只有半境,但自从高旭把苏州绿营将领李元胤的反正倾向,这个属于绝密性的内应告知阎应元之后,阎应元就完全把苏州、常州两府作为光复区来看待了。因为常州清兵的防守不足为虑。同盟军在苏松常地区的主要对手,在北,是重兵驻扎在镇江府的恭顺王孔有德部,在南,便是驻扎在杭州的汉旗军张存仁部。

    徐玉扬是闲不住的主,他的血液里充满了好战因子,由于清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主力离开南京,徐玉扬建议,趁着清军兵力空虚,同盟军立即发起反击,光复苏州、常州两府全境,再向北击破镇江的孔有德部,然后挥师兵临南京城下,一举光复南京城。

    徐玉扬的说法极具诱惑力。要是能一举光复南京,那同盟军的声势将是再攀一个高峰,而且光复南京的象征意义,是无比重大的。

    但阎应元却是摇摇头道:“其实在去年年底,督帅就有趁胜光复苏州的想法。但属下认为,同盟军立足未稳,不宜激进。当年李闯三个月内,从陕西北上,就陷了北京,结果呢?没有厚实的基础,最终一败涂地。”

    “为什么不宜激进?如果我们直取苏州、南京两城,就算我们成功了,但因为根基未稳,根本无法消化这个胜利,最终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要是那些朱明王爷来了,我们该如何是好?为什么我们同盟会能得到这么快的发展?就是因为没有了干扰。如果有一大堆腐儒在我们头上指手划脚,我们同盟会的发展根本无从谈起。”

    “去年属下不赞成光复苏州,认为原因之一,是我们同盟军因为实力大损,需要整训;之二,我们在陆上立足未稳,漕运便不可全断。如果苏州一下,漕运全断,那么杭州的清军成了孤军,就会全力进攻我们,进行困兽之争,为打通漕运而不惜代价。之三,我们要是完全包揽下清军的全部压力,你们看看我们的背后,隆武帝这个闭户天子躲在后方坐享其成,而福建郑氏又扯我的后腿,断我们的商路。所以,如果我们的根基不稳,将来一切皆是云烟。”

    “另外,属下对督帅以崇明岛为基地,步步为营,一步一个脚印,一城一个据点,凭着江南水网密集的地形,沿江沿海大修铳城、堡垒,向内陆渗透的方略极为赞同。”

    高旭听罢,不由得深思。这徐玉扬与阎应元俩人,一攻一守,一急一缓,两相并济,着实是最佳拍档。让高旭心底长舒一口气的是,这阎应元终于在自己面前自称“属下”,而不是初到崇明时的“阎某”了。这其中的差别可大着呢。

    阎应元又道:“尽管去年我们的人马有所折损,但在年底,我们同盟军的三个镇的兵员都得到补充。铁一镇与忠义镇各有四个主力加强营,各有战兵一万有余,另外还有督帅旭卫镇的四个新编营,这样,我们同盟军陆师就有三万主力。这三万人马由老兵为骨干,占了六成,补充的兵员是经过训练的,只要经过磨合,就能形成战力。”

    高旭听罢阎应元的话,心中不由有点小得意,算起来,如今他可是手里握着三万枪杆子的小军阀了。

    阎应元又道:“除了三万主战精兵之外,我们还需要库存大量的预备战力。所以,属下建议,我们在江阴、吴淞、浦东三地增设三个集训军区,招募乡兵组建预备营。”

    高旭道:“这个想法不错,打算招募多少人?”

    阎应元道:“每个集训军区招募十个加强营,总共三十个。每个军区三万余人,总共大约十万人。今年出了春季,满清主力必定再次南下。到时这三个集训军区的十万预备营辅兵,也必定走上战场。大浪淘沙,只要幸存二成,我们就得精兵二万。”

    高旭听罢,不由深思一下,要养这十万人马,得需要不少的钱饷哪。

    无论如何,扩军是必须的,也是迫在眉睫的。

    高旭想罢:“好,这个扩军整训计划,由阎先生全权负责,所需钱粮器械之类的物资,交给行政司办理即可。”

    同盟会的行政司是由沈廷扬负责的,统筹着会武力量同盟军的后勤事务,也是行政司的职责之一。

    如今同盟军的钱粮一部分来自对漕运、江运上满清物资的打劫,一部分来自江南联合商会的捐献,最大的部分是来自高氏海上贸易的利润。至于光复区的赋税,短期之内就别想了。所以,要扩军,就必须要钱粮;要钱粮,就必须通商路;要通商路,就必须打破福建郑氏的海上垄断。

    想起福建事宜,高旭又问道:“阎先生对于出兵福建有什么建议?”

    这几天,邬含蓄派遣大批情报宪兵处的黑衣卫进入江西境内,打探勒克德浑的行踪。消息传回来,初步确认了锦绣楼顾君眉所提拱这个重要情报的真实性。

    对于出兵福建,同盟会内部出现两个看法,一个是以沈廷扬为代表,认为赶在清兵入闽之前,不光从福建郑氏手中抢回海上航线,还要救出隆武帝,以保朱明人心不失。沈廷扬毕竟属于老派官绅,对于朱明宗室还是有一定感情的,而且隆武帝在福建清吏治、图救存的举动,深得沈廷扬的肯定。这些日,作为隆武朝的代表,李中藻正极为游说着沈廷扬,南下勤王。

    另一个看法,是以顾炎武为代表。且不说去年南京的福王弘光帝、杭州的潞王庸碌无用,先后降清,甚至崇明岛上原先那个义阳王更是人渣。他认为朱明宗室人心已经早失,也不可救药了:“吾等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号召天下,非是为了一氏一姓之利,而是为了天下万民。剃发令下,江南死伤百万,是为其朱氏么?非也,唯汉之发冠尔!”

    对于救不救隆武帝,同盟会的行政司司理长沈廷扬是传统派,认为要救;宪政司司理长顾炎武是激进派,认为同盟会只有弃朱自立,才有前途。

    而作为同盟会会长兼军政司司理长、同盟军督帅的高旭,当时并没有明确表示。

    因为这个问题比较敏感。

    所以在私底下,高旭问问阎应元的意见。

    阎应元只是说了四个字:“不破不立!”

    徐玉扬也是粗声粗气道:“我同意顾亭林的说法,老子拼死拼活,可不是为了那个傀儡一样的闭户天子。”

    这时,阎小玉提着一个小茶壶,来到桌前,给大家加上热茶。

    徐玉扬喝了一口茶,皱着眉道:“取义,你没事弄个禁酒令做啥?没了酒,你让老哥怎么过日子啊?”

    徐玉扬出身草莽英雄,不拘于礼节,他自从在舍桥与高旭结为异姓兄弟之后,在私人场合,就一直呼着高旭的字,时至今日,任高旭的身份如何变化,也是不变。高旭倒时喜欢徐玉扬的这种真性情,也一直以大哥相称。

    至于阎应元,高旭以前也是称大哥的,但时至今日,却已是尊称先生了。相对的,阎应元当然也不会像徐玉扬那样大咧咧叫高旭的名字,而是以督帅相称。

    从这种称谓上就可以看出,徐玉扬是性情中人,可以视之为兄长。但阎应元却不是那种可以用私情绊住的人。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屏除私仇,一心为了公义,来辅助高旭的恢复大业。

    高旭可以与徐玉扬的私人交情做到亲密无间,但这个阎英雄,只肯为臣,为属,绝不肯为兄,任高旭如何放下姿态,但在私谊方面,人家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又有什么办法?

    以高旭想来,这阎应元追随自己,大约纯粹是激于公义啊。

    高旭听了徐玉扬的抱怨,笑道:“大哥,你真当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你也不数数身上已经有多少伤口了,也不瞧瞧自己比在舍桥的时候瘦了多少斤。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得为铁一镇的兄弟们想想。没了大哥的铁一镇,还叫铁一镇么?”

    说实在,自从徐玉扬在当初常熟血战中受了重伤之后,他的生命力受到严重透支,无论是体格,还是战力,再无往日雄风。但他那股临战时有我无敌的疯魔气质,已经成为铁一镇独特的军魂所在。所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高旭不求他冲锋陷阵,只求他好好活着,这铁一镇就有不朽的赫赫威名。

    徐玉扬知道高旭是为了自己好,只有干笑不已,转移话题道:“今晚才新婚第二天,你不在洞房里抱媳妇,怎么跑到忠义坊来了?”

    这下轮倒高旭干笑不已了。

    阎小玉一直在一旁给大家添着茶水。今日她披着一头乌黑的秀发,素雅的脸上不施一丝粉黛,细长的眼睛习惯地眯着,偶尔触及高旭的视线,也是不留痕迹地移开。只是这时,见高旭眼底隐隐的苦笑,目光不由动了动。

    高旭又与众人闲聊了一番,便起身告辞了。

    高旭出了阎家,上了马车,行到远时,蓦然回首,却见阎家门口的街灯下,仍然伫立一个纤细的倩影,一道目光虽然复杂难明、但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关切之意。

    长街虽冷,只是高旭在那道目光的凝视下,突然感到一份恰到好处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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