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旭第一次收到前哨回报城内大疫的消息时,大惊之余,极恐疫情是鼠疫横行,当再次确认是天花痘疮时,才松了一口气。

    有句话说得没错,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的。

    自从当初高旭在江阴举义起事时,就凭着他身为医生出色的职业素质,为他博得了神医之名。特别是他穿着特制的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怪异样子,让时人印象深刻。

    在救死扶伤中,其中不乏有满面痘痕的天花幸存者。就算不论伤患,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高旭眼前,那就是同盟舰队的统领顾三麻子顾容。

    当初高旭第一次见到顾三麻子时,看着他脸上那密密麻麻几近毁容的天花痘痕,就深以为戒。身为医生,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比高旭更了解天花这种烈性传染病了,它说得上是古代的生化武器。

    不光因为身为医生的敏感,况且高旭来自一个曾经全民口罩的时代,所以,他对于瘟疫向来极为重视。

    在八月份,高旭在高老庄创建了同盟公塾,收养江阴、嘉定、昆山等地死难义民的孤儿。这些孤儿来自各地,又身经尸骨如山的屠场,难免带有各种疾病,防疫便是重中之重,其中不乏有出过痘的天花患者。这些学童皆是忠义之后,是将来反抗满清的支柱力量,高旭向来奉若珍宝。

    所以,由于职业惯性,高旭对学童们的健康与防疫向来是关注。

    除了在同盟公塾,还有在八月份发起的同盟军大练兵正规化运动,高旭对训练营内士兵个人卫生的要求几近于苛刻,并且着手创建了有史以来建制最为完整的医务队。这些医务兵在刚刚结束的吴淞战场就发生了巨大的作用。

    对于天花痘疫,古人虽然畏之如虎,但高旭却很清楚它的传播方式,也知道它最好的预防技术。天花病毒的传播除了通过接触传染之后,最主要是通过空气传播。所以,对天花病人要严格隔离外,还要对病人的衣被、用具、排泄分泌物等要彻底消毒焚毁。至于空气传播,只要戴上口罩就行了。

    预防天花最好的技术虽然是种痘技术,但并不是高危险性的人痘,而是牛痘。

    对于身为医生的高旭来说,只是常识罢了。

    历史上,人类需要等到1796年,英国乡村医生爱德华·詹纳才发现了牛痘接种方法。但现在因为高旭的缘故,牛痘预防天花的技术提前了一百五十年。

    八月份的某一天,高旭突然听闻同盟公塾的一个学童出了皮疹,这让他虚惊一场,同时也让高旭下定决心把预防天花提上日程。

    当要求高老庄总管老家伙寻找痘牛时,这老家伙尽管很奇怪,但阴谋家还是像往常一样,对于高旭的要求,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是如实执行了,几天功夫,就为高旭寻来了痘牛。

    痘牛只需寻来一头,就可以在健康的牛身上移植牛痘,从而得到一个痘牛场,提供充足的牛痘痘源。

    有了牛痘痘源之后,高旭在老家伙惊诧的目光下,自己第一个种植牛痘。高旭可不想自己壮志未酬,就像历史上满清皇帝顺治以及豫亲王多铎那样,年纪轻轻就死于天花。

    “这个牛痘会不会有危险?”

    当时老家伙忍不住有点心惊肉跳地问。要是在以前,老家伙是万万不会由着高大少胡闹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高旭声望日盛的蜕变,有了胡闹的资格。

    “或许吧。”

    高旭没心没肺地应道。

    有时候,用事实说话最有说服力。

    两天后,高旭果然无恙,症状轻微。

    老家伙心安之余,又忍不问道:“这样就算接种成功了?”

    高旭还是没心没肺地答道:“或许吧。”

    老家伙自然不敢要求高旭去接触天花病人来验证这牛痘究竟有没有用,他大可以用别的什么人来验证,反正这年头,人命不值一钱。几天后,老家伙来到高旭面前,以他那老谋深算的心机,也忍不住高兴得像个孩子。

    “好,太好了,真的有用!”

    老家伙乐呵呵了一阵,阴谋家的本性又立即泛滥起来,道:“我们的痘牛场以及种痘所必须要设在庄内,重兵看护,此秘法为我高氏独家所有,其中蕴含的商机、战机不可估量。……还有,牛痘之名也得改,太直白了,一听就明白痘源所在,实则虚之,改成猪痘,或者羊痘如何?”

    高旭只是无语地望着这老家伙。

    老家伙见高旭不以为然的神色,又道:“这是少爷你发现的法子,称为高痘如何?或许叫少爷痘,东主痘。……不好?或许可以叫同盟痘,可以借此来扩大同盟会的影响。”

    在心理上,高旭不至于恬不知耻地把发现牛痘的功劳归结于自己,但牛痘接种技术暂时性保密,在如今鞑子当道的非常时期,还是有必要的。如果让满清掌握了这种技术,现阶段是严重的资敌行为。

    因为清军入关以来,畏痘如虎,染者即死,天花对水服不服的满清兵在战斗力的削弱作用是巨大的,且不说那些名不见经传者,史载死于天花的有顺治皇帝,豫亲王多铎,还有康熙就是因为出了天花幸存而得到帝位的——尽管现在顺治在北京,多铎在南京活得好好的,而且那个康熙也还没出世。

    当时高旭再不理老家伙第一次如此失态得发神经,只是吩咐道:“你安排一下,一个月内,高老庄内的仆役佃户,同盟公塾的所有学童,以及同盟军的所有入籍将士,都必须种植牛痘,以防天花。”

    当时高旭为了筹建同盟会,整训同盟军,又在高氏工坊改里良火器,根本没有太多的精力投在具体的琐务上。很多时候,高旭只是提供一个可行性的想法和计划,细节的推行,就凭着老家伙超强的执行力了,比如这第一批有限范围内牛痘接种的预防。

    如果高旭缺少一份身为医者的职业敏感性,以至他与他的将士们没有接种过牛痘,那么,今日他面对大疫中的江阴城,只有像博洛一样落荒而逃了。

    身为医生的高旭,对于天花这种烈性传染病太熟悉不过了。而且在明末,这些大疫的现象屡见不鲜。高旭也曾在网上读到过一则文章,称李自成进京后大顺军战斗力的急速下降,就是因为北京城内发生了大规模的鼠疫所至。且不说这个论点的真假,但崇明年间北方的连年大疫,史书也有确切记载。

    历史上清军下江南后,虽然扬州屠城八十万,接着又是江阴、昆山、嘉定等地接二连三的屠城,却没有瘟疫大规模流利的记载。高旭推断与天花流行的季节有关,因为天花大都是在冬季与春季流行。而这些屠城都发生在炎热的夏季。

    江阴在历史上八月二十一就已经沦陷,而如今因为高旭的缘故,江阴战事持续到十月十八日。进入初冬之后,天气转冷,再加上大规模的死伤以及残酷的杀戮,天花竟然在城内悄然无声地流行起来。

    在历史上,也往往有孤城血战中发生大疫的战例,高旭料不到的是,这种瘟疫竟然眼生生地发生在眼前。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么?

    在曙光中,高旭望着江阴那血淋淋的城墙,在这城墙内的人们,他们不光十万人同心死义,浴血奋战数万,抗拒城外的数十万清军,就算他们死了,他们的遗体也变成一具具武器,他们化身为鬼也没有饶过那些元凶。

    高旭完全可以推断,在前天晚上的十八日深夜,清军第一次攻陷了江阴的北门,在欢呼雀跃中蜂拥而入,大肆屠杀,夜色之中,这些胜利者并不知江阴城内天花流行,已成一座疫城,到了天明之时,当他们发现时,已经晚了。

    他们夜里乘兴而入,天明时恐慌而出。

    这就是为什么博洛收到苏州急报之后,昨天一日之内,就迫不急待地把主力撤离江阴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昨夜袭取小石湾和黄田港并没有遇到清军大规模抵抗,而孔有德部则是驻扎城外观望没有连续屠城的原因。

    隆武元年的十月二十晨,在城外十里处驻足观望的孔有德,幸灾乐祸地笑看高旭领着人马开进江阴城,随后,他又想起自己的人马于前天晚上在江阴破城时折腾了一整夜,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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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旭这个后来者的介入与影响下,历史的车轮在江阴的地面上滚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历史上,江阴沦陷之后,清军屠城三日,城内百姓仅剩“大小五十三人”。

    但如今江阴的抵抗力量得到高旭力所能及的加持,并比历史上多出二个月的时候才沦陷了,而且又诱发了天花这个变数,在阎应元以疫制敌的计划下,连城池的沦陷都充满了战略性。而且清军仅是在十月十八日晚破城后,不知城内疫情的情况下屠杀一夜,天明知晓疫情后仓促撤出,这使得城内仍然还有成千上万的幸存难民。

    在十月二十日的旭阳下,高旭以赵明月领舰队拱卫江阴-水域,以何常部驻守小石湾阵地,以顾三麻子顾容部守黄田港码头,自己领徐鸿和史必达两部人马入城。

    当成千上万的赴义难民从无尽的残垣断壁、染血的瓦砾焦土之间奔赴而出,凝望着同盟军那面挺进城门的中华旗,迎视着高旭那张充满敬意的目光时,他们欢呼雀跃之余,忍不住拥在一处,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几度问讯,几度寻觅,高旭终于在某个街坊的角落处,找到了阎小玉那瘦弱而坚强的倩影,只见她正指使着十数个民壮,努力地扑灭着仓库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抢救着里面的粮食和避难的老少。

    高旭立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望着那朝晖之下、废墟之上、危难之中,仍然坚强如初的倩影。

    看在高旭眼里,朝晖、废墟、烽火、倩影,这些元素构成了这个时代最美丽的风景。

    阎小玉犹如心有灵犀一般,蓦然回首,呆呆地凝望着高旭那如释重负的笑容时,两行清泪不由得夺目而出。当高旭一步步走到她的近前时,她已经默默地擦干了泪水,道:“你终于来了?”

    (其实直到昨夜三点半,俺还纠结是不是让阎氏父女死得其所,通篇七十万言,为的就是记念这个死义时刻。今日晨起时,突然想到就算2012的第一天,就算末日真的如期而至,我们还是需要希望的,对否?……还是让他们在大明时代中活着吧,活着才有希望,尽管这种希望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份慰藉而已……另,祝兄弟们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