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吴淞之战中,作战主力是旭卫镇,战损最为严重,几乎三去其二;其次是罗子牛部,不光罗子牛重伤,其部在狙击尼堪的冲击时折损大半,又有溃兵冲击城门,邬含蓄的宪兵营正拿人问责,执行军法。倒是徐玉扬的疯子营,以及项真达的骠骑营建制颇为完整,折损不大。

    高旭来不及陶醉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就命令徐玉扬的疯子营驰援嘉定。

    满清汉旗军将领李率泰领着三千人马从苏州朝发夕至,趁着同盟军主力集结在吴淞,镇守嘉定的只有鲁无巧的辎重营,欲把嘉定城一战而下。在白天的吴淞之战中,高旭就收到嘉定的急报,直到击败尼堪之后,高旭才派徐玉扬的疯子营马不停蹄地连夜急援嘉定。

    追击尼堪的任务由项真达的骠骑营执行。当高旭收到项真达的回报,说尼堪、阿哈为首的数十满清溃骑,在绿营清军李元胤部的接应下,渡过吴淞江时,高旭沉默了一会儿,下令项真达保持对李元胤的压力,严密监察其部动静。

    对于李元胤这颗暗棋,已被高旭列为最高机密,只有他与负责情报处的邬含蓄俩人知道。自从十月份发起光复松江府的战役后,高旭一直绕过上海这个县城。因为李元胤奉命镇守的就是上海县。

    今日的吴淞决战,以尼堪的傲慢轻敌,并没有要求李元胤领兵参加吴淞战场。但李元胤还是率部兵出上海,作出声援吴淞战场的态势,只是在赵天武的水师陆战营封锁了吴淞江,李元胤整整滞留在南岸一天。

    李元胤的动向,也是高旭计划的一部分。

    如今摆在高旭面前的是,是让李元胤凭着尼堪这个投名状举义反正,投奔同盟军,还是凭着营救尼堪的功劳以博满清军中进身之阶?

    与项真达报告的同时,李元胤的信件也通过情报处的秘密渠道送到了高旭的手上。

    看过李元胤的信后,高旭不得不承认这个李元胤是个颇有想法的人,他并不满足于拿着尼堪这个废人来邀功举义。

    以高旭看来,这个李元胤还是颇有隐忍之心的,读过书的人就是心计密赡,想的是如何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且不说高旭掌握着他当初在嘉定被擒时写下的投效书,又在桃丰坞俩人合力擒杀蒙古固山额真富喇克塔,光凭着这李元胤在历史上的所言所行,高旭并不质疑他的忠义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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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大捷之后,迎来的仍然是无眠之夜。

    铁一镇的徐玉扬部驰援嘉定,项真达部追击残敌,罗子牛部接受宪兵的整顿,徐鸿则是领着旭卫镇的预备营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而同盟军特有的建制单位医务队则是紧张地救死扶伤,救治重伤的同盟军将士。

    至于像陈子龙、孙兆奎这些文士幕僚也没有闲着,他们在连夜撰写吴淞大战的捷报。这些慷慨激昂的捷报以及讨鞑檄文,连夜将交给高氏工坊印制新一期的中华同盟报。数日之内,这批中华报将分发大江南北,必定会掀起新一轮的同盟会热潮。

    在这次吴淞之战中,旭卫镇炮兵营统领楚应麟以出色的临战指挥立下了大功,但在旭卫镇阵线被尼堪的满清铁骑突破之后,这胖子竟然趴在地上装死,以避满清兵的屠刀。尽管胖子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但还是让无孔不入的宪兵督战队逮得个正着。这实在是一大丑闻,高旭恨铁不成钢,底下里踢了胖子一个底朝天,然后要邬含蓄压下这个调查报告,不要通报全军,而是功过两消。

    这胖子倒是荣辱不惊,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笑嘻嘻地爬起来,涎着脸,捏捏手指,对高旭道:“头儿,今日俺轰杀了不少鞑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啥军功俺不稀罕,一个满鞑三两银的赏钱,还算数不?”

    高旭只是无语,不由又要飞起脚来,胖子见状顿时落荒而逃。看在邬含蓄眼里,倒是极为羡慕这胖子与高旭的交情。要说在私底下敢称呼高旭为头儿的,在同盟军中,大约只有这胖子独一份。

    无论如何,楚应麟凭着今日一战,他的炮兵营终是创下了名头。在战后,他又与清军红夷大炮的炮手老姜、小庄等打得火热。那些投诚同盟军的富有火炮射击经验的清军炮手,胖子一个劲儿的招揽过来,充实炮兵营的实力。

    伫立在吴淞城头之上,高旭凝望着夜空中那盘清冷而又明亮的圆月。月光挥洒在吴淞西城外的战场上,静静地把那些残酷的沙场景象消溶在无尽的月色之中。

    这一战中,高旭直面尼堪的战刀,虽然险象环生,但他的心志经受了前所未有的磨砺,再加上大捷之下,自穿越而来的那种诚惶诚恐一扫而空。

    自信,总是在铁与血之中铸就而成。

    邬含蓄立在高旭身侧城楼的阴影下,默默地望着这个犹如再次脱胎换骨般的高大小爷好一会儿,然后道:“锦绣楼的燕子传来最新的消息,满清豫亲王多铎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亲征事宜已经搁浅。”

    邬含蓄见高旭凝望着明月出神,又接着道:“江南水网密布,后勤运输必须倚仗水运,而我军又掌握了制江水路,不管是长江,还是运河,满清的钱粮一旦下水,必定为我所有。满清兵在苏松地区损兵折将,又需要在长江、运河沿线的重镇布置守兵,兵力已极其不足,再加上粮道受阻,南京方面想要大举兴兵,非朝夕之间。”

    高旭静静地听着,对于当下有利的局势,眼底也没有什么得色,只是问道:“那个郑森的动向如何?”

    邬含蓄道:“属下正要呈报,那郑森领着郑氏舰队活动在南京上游的太平府地区,数日前洗劫了江宁镇、和州等地。”

    高旭听罢,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庆幸。想那豫亲王多铎一时之间没有亲征,让他虚惊一场,一个原因是真的病了,更大的原因大约是郑森的牵制。郑森的浪人个性坚强而又冷酷,像一头游离在南京上游择机而噬的恶狼,要是多铎把南京的重兵抽空了,郑森就会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地扑向南京,以求光复南京这座极具政治意义的城市,从而图得一鸣天下惊的泼天功劳。

    那洪承畴大约万万没想到没有搞定郑芝龙那头老油条,反到招惹了郑森这头初生牛犊。这个时期的郑森,在高旭这个模范的激励和支持下,满脑子都是争强好胜的心思。

    历史的车轮,高旭或许能撬动一下,但像郑森这种骨子里的枭雄本色,高旭绝对无法撼动,也无法同化,这个郑家大小爷绝不是居于人下之辈,除了引导,别无他法。是金子,总得让他发光,何况在南明这堆瓦砾之中,历史都曾经证明,这个郑森,是一颗名副其实的金子。

    高旭又问道:“他那个天地会搞得如何?”

    对于郑森的天地会,高旭还是极为关注的。尽管天地会那“天父地母,反清复明”的旗帜,没有同盟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来得大气,但还是契合当下的时势。

    邬含蓄摇摇头,道:“那郑森杀戮太过,凡剃发者,一律视之为鞑,虽以反清复明为号,实则行的是抢掠富户、屠杀难民的勾当。这些闽人像昔日倭寇一般在长江沿岸行事,不得民心,想要有所作为,千难万难。”

    高旭叹了一口气,历史有载那郑成功生性苛薄,杀戮太过,现实之中,那郑森果真是这种本色,道:“其实我们高氏与郑氏比起来,条件是天差地别。福建是多么好的根据地啊,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易守难攻,而且有铁有煤,郑氏又多年经营海贸,富可敌国。奈何那郑芝龙志在偏安,不然郑家军有钱有粮,有兵有地盘,实在是中兴大明的砥柱中流。”

    对于高旭的喟叹,邬含蓄没有接口,对他来说,那些无谓的多愁善感,会影响他的判断力。邬含蓄道:“少爷,你上次要找的人其中一个有消息了。”

    高旭“哦”了一声,邬含蓄不提,他倒是忘了,问道:“哪一个?”

    邬含蓄道:“那个同安进士陈鼎以及他的儿子陈永华,一家老小十数口人,属下都已安排上船,大约五天后到达崇明。只是那个甘辉,我们福建情报分处的人手寻遍了整个漳州、海澄等地,都不见他的踪影。”

    高旭点点头,这种挖墙角的事也讲究缘份的,那个智勇双全的甘辉不能为我所用,当真是可惜了。至于陈永华,现在只是十五六岁,与夏完淳、沈从文一般的年纪,他虽然是好胚子,但没有经过历练,想马上倚以重任,那也不现实,只能当作人才储备。

    高旭沉默了一阵,又问道:“江阴的战况如何?”

    邬含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顿了顿,道:“刚收到舰队传回的江阴快报,按史统领的说法,江阴,已经流尽了最后的一滴血。如果少爷想为江阴做点什么,得要快点了……”

    隆武二年的十月十七日,吴淞大战的第二日,同盟军铁一镇提督徐玉扬领着他的疯子营,对围攻嘉定的李率泰部连夜发起了突袭,城内的辎重营统领鲁无巧也命金山小将侯世荫领兵出击,在里应外合之下,李率泰大败而回。

    清绿营参将李元胤在吴淞江畔接应了在吴淞之战大败而溃的尼堪、阿哈等满清将士。由于松江府内同盟军已成燎原之势,孤城上海近在黄浦江畔,处在同盟军水陆两栖的威胁之下,李元胤向尼堪进言撤回苏州,已待来日卷土重来。

    尼堪在轻敌之下,手脚筋脉尽断,双眼失明,一时间心灰意冷,要不是阿哈时时看护,数次有轻生之举。满将阿哈极为赞同李元胤的进言,如今之计,唯一回到苏州,固守待援,再回上海县,就是自陷牢笼。

    因此,李元胤护达尼堪等人,率其部向苏州退却。途径嘉定时,又与李率泰的败军会合,在铁一镇徐玉扬部与项真达两大主力营的追击下,幸亏李元胤殿后,随李率泰、尼堪、阿哈一干残兵败将安全退回苏州。

    其间,铁一镇挟着大捷之威,沿途光复太仓、昆山两县。

    十月十八日晨,铁一镇的兵锋直达苏州城下。

    苏吴之地为之色变,同盟驱鞑的浪潮已达沸点!

    苏州势危,守将李率泰求援的快骑,向江阴的博洛急驶而去。

    而江阴,在博洛昼夜不断的强攻下,也到了最后关头。

    十月十八日晚,清军第一次攻破江阴的北门,在博洛决意屠城之际,收到了吴淞大败,数千满蒙铁骑尽覆,蒙古固山额真马喇希战死,满清贝勒尼堪重残,同盟军兵临苏州下,苏州城危在旦夕的战报。

    看罢同盟军势如破竹的战报,无法置信之余,博洛的手都忍不住在颤抖。

    就算当年与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交锋,满清铁骑也从未尝此大败!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