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高旭总不免带着后世那种傲慢的偏见,认为满清之所以得天下,归结于崇祯帝的无能,大明政治的**,以来不争气的李自成兵败如山倒的一触即溃,最终一句话,归结于辽东女真人的运气。

    但高旭自江阴起事以来,且不说刘良佐、田雄、马得功这些绿营军庸将们,光是江阴所遇到的满清都督尼尔康兄弟,折损在吴淞城头的悍将图赖,以及面前杀神一般的贝勒爷尼堪,以近身肉搏而言,这些满清将领算得上是这个时代最为出色的职业军人。

    马喇希的一千蒙古骑兵覆没在旭卫镇的前线之前,是出于马喇希对旭卫镇火力的轻视,以及旭卫镇背城而战凭着城上城下所组成的立体式火力网的打击。

    有了马喇希的前车之鉴,尼堪先用近万的绿营兵炮灰消耗旭卫镇的火力,然后借着旭卫镇用纯火器战术所出现的战场迷雾,采取了满将阿哈的以射手偷袭压制旭卫镇火力的建议,在这样的情况下,二千满清骑兵与旭卫镇在一百步内的对峙战中,尼堪仍然付出了近千人的代价,才突进到旭卫镇的阵线之中。

    而旭卫镇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先在满清射手的偷袭压制下,旭卫镇伤亡达数百人。当满清兵突进到旭卫镇的阵线之后的肉搏战,更大的伤亡接踵而来。旭卫镇的刺刀火枪兵在尼堪这批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的屠杀下,很多的哨级建制被打残。在后翼罗子牛的掩护下,能且战且退地撤到城下的旭卫镇火枪兵,能保持完整建制的已不足二个哨,四百多人了。

    失去火力优势,成军只有数个月的旭卫镇,其中的将士大都只是乡兵义民,面对尼堪这批最精锐的女真战士,他们能做到的,只是在刀锋下挥洒那满腔的热血。

    其实以徐鸿看来,只要高旭愿意入城暂避尼堪的兵锋,只要让旭卫镇的残部在城内喘息一下,就算尼堪势如破竹地冲破罗子牛部的狙击,面对的也是吴淞城的铜墙铁壁。

    但高旭却是命令旭卫镇死守在城门之前。

    这城里与城外的区别,对于旭卫镇来说,对于出城迎战的同盟军来说,意义极为重大。

    如果这个时候,高旭领着旭卫镇退回城内,就是最终胜利了,对于初次上阵野战的旭卫镇来说,没有坚持到最后一刻,也是一种失败!

    永不言退!

    永不言败!

    要是同盟军挺过这个关卡,就是全军人马打残了,这种精神也会烙印在军魂之中!

    面对高旭的坚持下,徐鸿只有向他行了一个庄严的同盟军军礼,然后徐鸿大声地对那些被满清兵冲杀得心惊肉跳的二个主力哨将士大声疾呼道:“列队!列队!”

    阵线就是生命线!

    只要二个火枪哨能重列队型,只要输出二三轮有效火力,就能遏制尼堪三百戈什亲兵凶狠的绞杀。只要相持到同盟军的野战主力,铁一镇的疯子营徐玉扬部赶到,在我众敌寡之下,任这尼堪有三头六臂,也只有败北的命运。

    在徐鸿的大声吆喝下,在高旭那高举着战刀迎前而坚定的身影下,旭卫镇的二个主力哨的残兵终于定下军心,开始肩并肩地重新列阵,然后进行紧张的第一轮火药装填,作着排枪齐射的预备。

    然而,已经作出齐射预备的旭卫镇二哨火枪兵,首先面对的不是尼堪的三百满清兵,而是一镇二营罗子牛部那些被尼堪击杀得失去斗志只想逃入城内的溃兵。

    罗子牛在激战中受了重伤,以至于这些一镇二营的士兵们更加的混乱。他们大都来自原南明军。他们虽然因为有举义反正之心而投诚同盟军,但有着大都数绿营兵那样对满清兵有着天然的畏惧心理。

    那些溃兵在尼堪的追杀下蜂拥到吴淞城西城门外,看高旭和徐鸿俩人领着旭卫镇二哨残兵,列着阵型举着火枪阻拦在城门口外,不由踌躇着向两翼溃退,但仍然有大量的溃兵出于恐惧的惯性拥向城门,旭卫镇的狙击队形立即就有被冲乱的危险。

    “后退者死!挡我者死!”

    徐鸿铁青着脸大声吼道,高举着命令齐射的手,心中却是犹豫着。且不说对友军出手,主要的是以尼堪为首的三百身穿白甲的满清兵就要冲到近前了,要是旭卫镇火枪兵好不容易装填的火力要是浪费在这些溃兵身上,那就没有第二次的装填机会了。

    高旭同样在犹豫。

    无论是徐鸿,还是高旭,几个月之前,他们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杀伐果断的将帅,他们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但这个时候,背后倏地一番满天的箭雨落在了旭卫镇二哨队列的阵前。

    高旭转过头,只见城头上,宪兵营统领邬含蓄黑着脸下令着立在城头上的一排黑衣宪兵,对着一镇二营的那些冲击旭卫镇队列的溃兵们实行无差别射击。

    只要有一个理由,屠杀友军,邬含蓄毫无心理压力。

    干这个活,邬含蓄一点也不含蓄,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同盟军制服的颜色是藏青色的,代表的是中华旗中青天白日中的青色,只有宪兵穿的是黑色制服。

    同盟军普通将士称呼宪兵为讨厌的乌鸦,不光是宪兵头子姓邬,与乌同音,而且他们的制服是黑色的,并且那些宪兵个个是翻脸不认人的黑面神。

    在城门内,面对赵明月的雌威,邬含蓄不惜与巾帼营火力对峙,竟然也能坚持到战场的尾声阶段。

    “要么督帅重新下达巾帼营出战的命令,要么本统领横尸当场,要么宪兵营最后一个宪兵倒下,这个前提下,大小姐,你随时可以出城。”

    城门事件之中,邬含蓄自始至终一直领着宪兵们堵住城门,也自始至终只有这一句话。

    只是当旭卫镇阵线被破,高旭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到城内时,邬含蓄终于不淡定了。

    要是高旭有了不侧,大家都没得混了。

    他再不睬赵明月的纠缠,马上登上城头观望形势,见二镇二营的溃兵冲击旭卫镇在城门口布置下的防线,当即下令宪兵营清理门户执行军纪的命令。

    而赵明月终于摆脱了邬含蓄的阻扰,一马当先,领着近百巾帼营海盗女战士,冲出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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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战场的中央地带,徐玉扬领着铁一镇疯子营的三千人马已经把阿哈为首的七百满兵围困起来。

    徐疯子上阵,向来是凭着一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儿劲。就算阿哈这七百满清兵如何英勇擅战,但他们面对的不是只擅长火器的旭卫镇,不是有着天然畏满心理的原南明军所组成的一镇二营罗子牛部,而是疯子营。

    疯子营真正让人害怕的不是其凶猛的战力,而是疯狂成性的特质。

    疯子营的士兵大都来自忠义之乡江阴,人人都是抱着留发不留头的赴死之心。高旭在高老庄办有公塾收留江阴的战争孤儿以及江阴军属的儿童,免去了这些江阴义士们的后顾之忧,再加上高旭以同盟会大力倡导大汉民族的新式概念,这种接近于洗脑的理念灌输,还有提督徐玉扬做起事来不疯魔不成活的劲头,使得疯子营的将士人人都是死士。

    疯子营不仅仅是来战斗,他们也是来求死的。

    有时候,死志,是一种最犀利、最有震撼力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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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况到了这时候,任何一个知兵的普通将领,都已经知道清军在这次战斗已注定了败北的结局。

    尼堪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这个结局,问题是他不是普通将领,他身上流着大清开国者努尔哈赤的显贵血统,再加上有勇无谋的性格,还有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强烈荣誉感致使他不承认失败。

    就算失败了,就算折了帐下两千最精锐的满清勇士,只要阵前斩了同盟军“贼首”高旭,便是大功一件,将来在豫亲王面前,就有了交待,至少也能功过相抵。

    如今,同盟会的浪潮风靡一时,同盟军快速崛起的态势让满清高层心忧不已。很显然,高旭已成为满清平定江南的拦路石。要平定江南,继而凭着江南的钱粮鼎定天下,就必须先击杀这个同盟会的领袖人物、同盟军的创建者。

    对于这一点,满清高层都达成这样的共识。

    只要高旭这棵树一倒,至于同盟会、同盟军那些脱胎于江南本地的虾兵蟹将便是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而“贼首”高旭的脑袋,已经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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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宪兵营在城头上以箭矢来维持军纪的无情督杀,开始虽然遏制了溃兵对旭卫镇阵线的冲击,但随着尼堪的三百满清兵凶神恶煞般追杀的逼近,又引起了更多的恐慌。

    恐慌是会传染的。

    况且面对宪兵营的督杀,那些溃兵心中盲目升起一种法不责众的奢望。

    在战后,徐玉扬对一镇二营这些出身原南明军的溃兵唯一的一句话,就是:“你们的血,玷污了的不仅仅是你们自己,也玷污了铁一镇。”

    当尼堪在亲兵举着盾牌以避城上箭矢的掩护下,借着一镇二营溃兵在进退两难的混乱中,终于杀到了旭卫镇的阵前。

    尽管尼堪的身前仍然有数十近百的同盟军溃兵作为移动肉盾,但这次,高旭也好,徐鸿也好,都没有再犹豫。

    徐鸿放下命令射击的手,高旭则是挥下迎前的指挥刀。

    在六十步的距离上,以尼堪为首向前突进的三百戈什亲兵受了旭卫镇二哨弹幕火力的迎头痛击。

    随着近百满清兵倒下的同时,也有大批一镇二营的溃兵倒下。

    到了这个时候,尼堪也没有放弃。

    凭着刚才所得的经验,只要扑入旭卫镇的阵线,这些只知卖弄火器的南蛮子就像菜瓜一样等着他的屠刀。

    只要剁了高旭的“贼首”,江南之地就再无波澜了。

    在三十步的距离上,旭卫镇两个哨队的第二轮弹幕又接踵而来。

    又有近百名满清兵倒下!

    在亲兵的掩护下,尼堪血红着眼,盯着高旭在黑火药烟雾中游离不清的脸孔。

    还差十多步!

    当旭卫镇的第三轮射之后,尼堪发觉挡在身前的只有不足五十来个能立着的亲兵了。

    尼堪狰狞地抹了一把嘴角处的鲜血,暗道不要紧,只要能在阵前斩了那高旭,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

    看着高旭领着旭卫镇二哨火枪兵在射完弹药,发起以尼堪看来像小儿科的白刃冲锋时,他嘿嘿地冷笑着。

    尼堪像死神一样的目光锁定了高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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