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23us七月十八日。

    常熟的虞山自西北向东南延伸,山体独峙于平原之间,主峰高达三百米,绵延十数里,西南险峻,东北平缓,满山苍松翠柏,名花珍禽、幽-洞深涧。虞山南临尚湖,东伸入常熟县城,历有“十里青山半入城,山南尚湖如映带”之咏。

    旭日刚从山峦中跃出,在虞山东南的一条山沟里,已经尽是一片金a喊杀之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一队清兵在绿营降将土国宝的带领下,想从虞山偷袭入城,却被昼夜守在这里的罗子牛逮住了,双方顿时撕杀开来,杀得难分难解。

    虞山东伸入城,从山上突袭入城,是清兵攻入常熟城的捷径。但这条捷径在这半个月里血流成溪。早在打算据城而守之时,徐玉扬在鲁无巧的建议下,就派驻罗子牛领着他的人马上山防守。十数天来,土国宝数次上山偷袭,都让罗子牛部挡了回去。

    罗子牛农户出身,长着又矮又壮,人如其名,壮得像一头牛,力大无穷,拿的武器正是在江阴从尼尔康手上缴获的重达百余a的狼牙棒。他性子有点愣,向来有牛愣子的外号。他一旦犯了愣,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既然他奉命守卫虞山,鞑子就休想上山,再加上因为虞山状如卧牛,又称卧牛山,罗子牛更是把虞山当作自己的地盘,谁也别在他的地盘撒野。这半个月里,罗子牛在虞山上打退一次次清军的进攻,保卫了常熟城的安全,他也被常熟人尊称为“虞山卧牛”,他的一营人马也被称之为“卧牛营”。

    罗子牛卧牛营的骨干是当然他在小石湾上与白甲兵死战后的近百淮兵,反正之后,又从刘良佐部的降兵中招募了三千人,组成了同盟军第一镇的第一营。罗子牛也成为同盟军一镇二营的统领。他算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典型,对于剃发易服,他当初也只是随了大流而已,倒不是真的降了鞑子图个什么功名。如今举义反正,自觉行得正,坐得直,顶天立地,这思想一单纯,战力越发勇悍。

    绿营清将土国宝料不到罗子牛这头蛮牛如此精力旺盛,半个月来,几乎不眠不休地守着虞山的东线,硬生生地挡住他袭城的步伐。

    土国宝原是山西大同人,早年为太湖水盗,被洪承畴招降,官至总兵。降清后,被原官录用,随李率泰镇守苏州,博洛北返后,命他协同满清兵征讨江南各地。在历史上,顺治四年,他以布政衔管江南按察司事,积功至江宁巡抚,后因徇庇贪污等不法事,被清廷勒令革职严讯,闻讯后畏罪自杀。

    对于罗子牛既然无法力敌,土国宝也想过智取,比如诱降,反正罗子牛的人马都是来自刘良佐部的降卒。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效果,在土国宝的招降下,罗子牛的部下大约有数十人下山降了清军,第二日罗子牛就报复性地下山袭营土国宝驻扎在山下的营地,硬是让罗子牛以狼牙棒把那些降清的家伙的脑袋砸得稀巴烂。

    一力降十会,这就是罗子牛的能耐。

    这日土国宝在凌晨的偷袭,又让罗子牛设下的岗哨警觉,双方在黑暗中混战到天明,土国宝最终不敌罗子牛的横蛮,只得领着残兵败卒下了虞山。而罗子牛却在山岗上,领着兵力已不足二千的卧牛营,举着满是脑浆的狼牙棒得意地长吼着:“土国宝你这个孬货,再来与你家牛爷大战三百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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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讨同盟军第一镇徐玉扬部的除了绿营将领土国宝外,还有汉军镶白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以及一等镇国将军、满清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那拜音图统领三千满清铁骑,是博洛南征清军主力中的主力。

    爱新觉罗?拜音图,三等昂邦章京、镶黄旗固山额真,自崇德元年就多次入关伐明,南征朝鲜,参加过锦州之战,松山之战。今年随多铎西征,在潼关败李自成部,封一等镇国将军,赐绣服一袭。其后又随多铎南征,克扬州,再又随贝勒博洛下杭州,可谓是身经百战,攻克过无数坚城要地,但在常熟城下,他却是一筹莫展。

    在拜音图的印象中,除了以前兵驻辽东勇悍无比的明军总兵蒙将满桂之外,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徐玉扬如此疯魔成性、嗜战成狂的人物。自从下江南以来,处处望风而降的南明军士让拜音图对南人极为蔑视。什么江南人杰地灵,都是胡扯,他拜音图从来没遇上一个称得上人杰的东西。

    在常熟城下,拜音图不得不承认,他遇到了能让他刮目相看的人物。

    这十余天来,那徐玉扬领着他的疯子营日日出城迎战,而且是以骑对骑,以硬碰硬。

    在拜音图的眼里,那徐疯子虽然勇猛之极,他的疯子营兵士也作战勇敢,但不论马术,还是战场上的杀技,都不足以让拜音图侧目,让拜音图侧目的是那徐疯子屡败屡战的决心,以及他的疯子营在战场上不计伤亡之下成长的速度。

    每天数十个满旗兵的折损,十余天里,积少成多,竟然将近五百余人。而疯子营付出的伤亡是十数倍,但他们的伤亡能很快地得到补充,而满清兵死一个就少一个。拜音图总共只有三千满旗兵而已。

    当然,拜音图不是没有炮灰,比如绿营军土国宝部,汉军镶白旗固山额真佟图赖部,但这两部人马早被那徐疯子杀破了胆,逢战必败。

    不得已,拜音图只得让土国宝主攻虞山,伺机从虞山上撕开入城的决口,派佟图赖烧杀抢掠常熟境内的各个村镇,摧毁各在乡民的战志。但是土国宝遇上了罗子牛的卧牛营,只是久战无功;而常熟各地的乡民因为江阴同盟会的鼓动而凝聚力大增,毫不屈服于佟图赖的屠刀之下,各村各镇联兵自保,一时之间,常熟境内,烽火此起彼伏,处处燎原。

    血战十数日,拜音图对那徐疯子起了惺惺相惜之心,派出使者,许以高官厚爵相诱,那知徐疯子根本没有二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风度,当即斩了使者,绝了拜音图招降之念。

    当拜音图手里捏着来自苏州博洛限三日破城的严令时,他已决计在七月十八日这一天,与那徐疯子在常熟城下作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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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常熟南门内,临近城墙的房舍都成为一片废墟。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空地上,只见一个年轻小将执着一把大铁枪正与十数个军士在对练搏杀之技,那小将枪术精湛,那些军士竟然一时之间近不得他的身前,最终被他那裹着白布枪头一个个刺出场外。

    立在高台上的徐玉扬见罢,对着一旁的绍兴师爷鲁无巧笑道:“这小子,要是让他上了战马,不要说十夫莫敌,百夫也是莫敌啊。”

    鲁无巧抚着花胡子,也是笑道:“百夫莫敌算什么,提督才是真正的万夫莫敌。”

    徐玉扬听罢笑骂道:“少拍老子的马屁,哪有什么真正万夫莫敌的。上了战场,面临千军万马,任你如何强横,也得横尸当场。”

    鲁无巧呵呵笑道:“这项宇倒真是悍勇,这半个月来后,斩敌合计一百有余,除了提督之外,是杀敌最多之人。”

    徐玉扬道:“俺打算让他替作为第一营的骑军统领,你看如何?”

    鲁无巧沉吟一下,道:“这项宇虽然除了提督之外,可谓勇冠三军,但他的年纪尚轻,还须磨炼。”

    徐玉扬一挥手,闷声道:“年轻有什么问题?俺的高老弟年纪也轻,但他是一军督帅了。像俺年纪大了,有时倒觉得精力不济,这半个月的撕杀似乎耗尽了俺的元气。今日早上起床的时候,只觉一阵的头重脚轻,血气倒腾。”

    鲁无巧望着徐玉扬那心力交瘁的神情这些日,想起每次出城撕杀归来,他犹如一个血人一般,身上的创口每日都在增加着。鲁无巧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他日夜与清军对垒征敌,但鲁无巧在他的身上闻到了强弩之末的气息。他三十有六,正值壮年之时,却发出暮年之叹,着实让鲁无巧心中闪过莫名的惶恐。这徐玉扬可是像军魂一般的人物,他要是有所闪失,对建军不久的同盟军所带来的打击是无法估量的。

    鲁无巧正言道:“提督,守战胜在持久,切莫再杀敌一百,自损一千啊。”

    徐玉扬瞪了鲁无巧一眼,大声道:“这天下人要是多抱着你这般的念头,人人自顾自己的安危,这鞑子什么时候杀得尽绝?!我们死上十人,换他娘的一个满清鞑子,这买卖也值。那满清铁骑总数不过十万人,要真能以十换一,我们汉人百万之众便能灭满鞑一族了。但事实是,他们十万铁骑便把千万汉人踩在脚下。你倒说说,我们汉人为什么这些不争气?……高旭兄弟不是老说时不我待么?要是我们现在不与满清鞑子拼命,要是让他们站稳了脚跟,坐稳了江山,到时候,我们想拼也没得拼了。你说是不是?……所以,老子就爱干这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买卖。老子的疯子营开始十个换一个,然后换二个,换三个,老子相信总有一天,能以一换一,以一换十,什么狗屁满清铁骑,老子就不信邪。不过是一撮关外的游民而已。当年蒙古人能让我们汉人赶出中原,这些女真鞑子也不出例外!”

    鲁无巧一时间被徐玉扬的豪气所摄,只得连声称是。但随后只是暗自苦笑不已,这次从江阴带来了七个营,近二万人马,在徐玉扬如此不计伤亡的出击下,已是折损一半。他的疯子营虽然越打越悍勇,但鲁无巧知道,这种同归于尽式的搏杀,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

    这时,城外清军的号角又突然响起。徐玉扬听罢,神情一振,大声叫道:“兄弟们,又到杀鞑子的时间了!随老子出城,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鞑子血!杀!杀!杀!杀他娘的一个满江红!”

    台下那个正在晨练的项宇以及身畔数千疯子们顿时齐声应和着。

    随后,鲁无巧立在城头,望着徐玉扬领着他的数千疯子营士卒勇往直前地冲向清兵的军阵,他那长期血战而使得精力日趋枯竭的身躯,仍然像标杆一般冲杀在最前沿。他那在屠刀下从不知何谓弯折的脊梁,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唤醒着所有那日渐麻木不仁的心,正如鲁无巧,不知什么时候,已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但在今日,鲁无巧的热泪流得越多,心中那莫名的惶恐却是越发深重。

    (该忙的都忙好了,元旦之前,俺的心思都会放在《明香》上。明天起正常更新,谢谢兄弟们一如既往的支持。)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