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栅栏,走上斜坡,见惯了邪异,看淡了生死的圣武士们都在努力压制着正在翻滚的胃。

    战场还没清理,遗民的尸体泡在血泊里,一层层叠着,几乎已经看不到一分原本的地面。每一具尸体都残缺不全,脖子、肩膀、胸口和手臂的狰狞裂口,显示出人体器件分家的时候,遭遇的外力是何等残暴和野蛮。而那些勉强还能看清楚面目的花脸遗民,双眼都是暴凸在外,没有一个是安静瞑目的。对他们来说,死亡的痛苦无比惨烈。

    圣武士贝林努力压抑着自己屏息闭气的念头,任由浓烈得刺鼻的血腥味道冲刷着自己的鼻腔,翻搅着自己的胸口。“我是圣武士,我是禁卫军团的圣武士”,他一直在心里如此默念,提醒自己得维护军团的尊严,不能在战场上呕吐,污损圣武士的形象。

    一步步朝斜坡上走去,和自己擦身而过的那些平民士兵对他没拿过一个正眼,这让他心中微微恼怒,身为二级圣武士,他只是禁卫军团雄狮号角旗队的普通一兵,即使如此,这个身份足以让他在王国里傲视他人,往常只要是平民见到了自己,再怎么也得注目低头一下吧。

    再一看那些人胸前背后的黑底罩衣上都有一个银手标记,他的恼怒顿时散去,白银之手的兵啊……算了。

    小心地跨过一具扑倒在地上的铁桶兵尸体,作为圣武士,尊重己方的死者是历来的传统,就像对待自己的尸体一样,所以贝林不愿让自己惊扰了这个战死的勇士。

    他前脚刚刚跨过,一只手忽然就握住了他的脚跟,吓得这个年轻的圣武士头皮炸,下意识地就握住了腰间的剑柄,难道……铁桶兵也会像有些遗民一样,死后变成亡灵?

    “我的……我的斩龙剑!”

    模糊沉闷的声音响起,贝林连带周围的人再次一惊,然后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个铁桶兵还没死呢。

    赶紧跟队友一同将这个铁桶兵扶着坐了起来,可这家伙却一个劲地念叨着斩龙剑,原来是贝林踩到了他手里紧握的兵器。

    双手抱着斩龙剑,将它竖立而起,直指向天,铁桶兵满足地低叹一口气,然后一阵猛烈的咳嗽,一股股细碎的血丝从铁桶的通气孔里喷出来,他就这么坐着,再也没了气息。

    一身挂满箭矢,胸口插着一柄深嵌入体的短斧,脑袋上的大铁桶被劈得像是狰狞的恶魔面孔,肩膀上还有几柄蹭着甲缝插进去的断剑,一条胳臂上,臂甲还有似乎是被利斧劈开的巨大裂痕,看着这个铁桶兵静静坐着的尸体,贝林呆住了。这样一个凡人,承受了多少凶猛的攻击?他尝试着设想自己面对那样的场景,结果让他很有些气馁……

    “我们只是圣光被压制了,这些邪异又不惧神力,所以才有他们赚取荣耀的机会。”

    贝林的战友愤愤不平地说着,在斜坡上,一层更为密集的遗民尸体在眼前铺开,让圣武士们心中震动不已。

    “可荣耀……毕竟是荣耀。”

    贝林这么说着,只在心里说。最近队友们的情绪都不怎么好,随便一句话都能引争吵甚至动武,和他们比起来,贝林虽然心中也躁动不安,但还能勉强克制住自己。

    他的旗队在斜坡前方集结,一眼看去,这座上古废城的城墙已经到处坍塌,遗民没有能力将恢弘的城市修补完整,所以才会借着斜坡下的高塔阻挡他们。现在残存的遗民退缩到城市中心,还在负隅顽抗,可听说公爵出于审慎,并没有借着白银之手的势头继续进攻。

    再走过一群坐在地上的铁桶兵,这些套着原本是圣武士棺材的平民士兵卸掉了脑袋上的铁桶,正在呆呆地喘气,看他们身上丛生的箭矢和铁甲上触目惊心的裂痕,实在难以跟他们脖子上那张平凡的面孔联系在一起。

    牧师们正在铁桶兵身边打着转,两个背靠背坐着的铁桶兵似乎伤在了脸上,牧师在他们的脸上涂涂抹抹。其中一个披散着一头棕,面目彪悍,让贝林的印象很深,似乎只有这个人才能跟他身上套着的厚重战甲搭配起来。

    斜坡之上是一群白银之手的轻甲士兵,他们背靠外侧,围出了一个圆圈,这架势圣武士很熟悉,里面肯定有什么大人物。

    贝林下意识地停步,朝圈子里凑去,想看看是什么情况。听说白银之手的旗长,那个神之弃子格雷少爷,在战场上死而复生,赢得了这场胜利。到底死没死,让他这样的普通圣武士很是迷惑,具体情况又是怎样的,他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圣武士,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一个白银之手的士兵挡住了贝林,很客气地这么说着。感觉到对方“拒绝靠近”的意思很明显,贝林只好点着头,回了声“你们辛苦了”,然后遗憾地转身走开。

    要换在以前,平民士兵要敢这么对待圣武士,那还不被喷得个狗血淋头,可现在贝林觉得,人家起码和自己是平起平坐的,圣武士尊重英雄,这点小冒犯,他必须容忍。

    转身的时候,正看到那圈子里,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挥着一条漆黑的狼尾巴,对另一个瘦弱少年呵斥着什么。

    狼尾巴……

    那清秀少年,就是那个格雷少爷?

    贝林透过士兵的间隙,看到那个格雷少爷正说到恼处,将那狼尾巴扔在了那瘦弱少年的脸上。

    来到斜坡顶端,倒塌的城墙外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军团的大人物们正聚集在一起,他们的旗长也夹在里面,正跟公爵等人讨论着什么。尽管能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公爵,但他和身边的队友却一起看向了另外一个身影。这个高挑窈窕的身影,吸引力远胜公爵百倍,纯金长披散,如雪娇颜虽然大多时候都面无表情,但却有如神女一般,让他们这些年轻圣武士们心驰神摇。

    奥蕾萨正在公爵身边说着什么,看她脸上隐隐升腾起的晕红,大异于往常,直让贝林感叹自己的眼睛太小,不能将这幅美景看得更清晰。

    “最终到底会是什么人能娶到奥蕾萨呢?那人肯定会让赫尔也……这么说起来,格雷少爷这个神之弃子,还真是有点可能呢……”

    贝林自然也有自己的幻想,但身为圣武士,冷静的头脑是必备的,只是……多想一下赫尔的神之骄女,赫尔应该不会降罪吧。

    “白银之手的铁桶兵太狠了,上来的时候我大略数过,从栅栏到城墙下,花脸怪的尸体足足有**百具,铁桶兵只有一百人,每个人简直能比上两个圣武士,这还没算跳下去的花脸怪。”

    他的队友一边把眼睛放在奥蕾萨身上,一边扯着其他话题掩饰自己。

    “听说那些铁桶兵只死了十来个人,活下来的全都带伤,而且已经累脱力了。”

    贝林也赶紧附和上这个话题,嗯,奥蕾萨像是生气了?还真从来没见过,她居然跟公爵吵起来了?

    “你说奥蕾萨……到底怎么了?”

    没等贝林偏题,队友已经露出了原形。

    “估计是在争先吧。”

    “那当然得争,被公爵指责说是动摇了,那可是对圣武士很严重的侮辱!要换了是我,早就冲进敌阵了。”

    “不遵军令,你到底是洗刷自己的耻辱,还是想制造更大的耻辱?”

    正讨论着,其他的队友也凑了过来,可开口就是满腔怨气。

    “公爵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在一道废城墙下面停住了?”

    “听说顽抗的遗民很厉害,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慎重一点好。”

    “威尔斯伯爵刚才都跟公爵跳脚了,可公爵还这么固执己见。”

    “威尔斯伯爵?之前他带着自己的旗队想去占白银之手的便宜,结果闹出了大笑话,他当然急得不行。”

    “他不用管,可白银之手已经抢了咱们禁卫军团的头功,接下来就该一口气冲进城里,找到邪异的源头,挣到我们圣武士自己的荣耀。”

    “一口气冲进去?昨天多少兄弟姐妹都为这一口气战死了,公爵要早慎重一点,哪还有今天那个格雷少爷摆威风的机会?”

    “咱们都去找旗长!让他赶紧抢到先!迦林德旗长疯了,奥蕾萨动摇了,该是咱们的机会了!”

    “旗长也是个软弱的家伙,不然咱们怎么雄狮号角旗队怎么会老是当配角!”

    圣武士们的讨论怨气横溢,就见远处一堆圣武士也吵了起来,让贝林心中满是感叹,怎么到处都在吵架?

    “你是不是谁派来害我的!?干嘛给我的头盔上挂上这根狼尾巴?”

    高竞很生气,他没睡多久,就被冲上来的人群给吵醒了,原来是公爵看到大势已定,终于下令让几个旗队前进到废城的城墙下。但他严令不许出击,看来是吸取了早前对高塔栅栏防线急攻不下的教训。

    接着他就从那些圣武士的嘴里听到了关于自己战死的谣言,其实还不用问,那些圣武士上来的时候,见到高竞,嘴巴张得快能吞下两个鸭蛋。就连后面上来的奥蕾萨都死死盯了自己好一阵,可不知为什么,她却像是有些逃避自己,或者是心急求战,径直去找公爵了。

    沿着这莫名其妙的谣言就追溯到了自己的桶盔,高竞这时候才现自己的桶盔被加了料,而加料人正是小弗丁。

    “少爷是旗长,怎么能跟其他士兵一样,让人分辨不出来呢……”

    小弗丁还不以为意。

    “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你是吃了亡灵胆子了,敢随便给我的事情做主?你喜欢挂狼尾巴?好,从今天起,你的脑袋上就挂着这玩意,到死为止!”

    高竞睡意迷蒙,怒气高涨,将狼尾巴丢在小弗丁脸上,却不想这家伙接过了狼尾巴,却是一脸兴奋,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仔细想想,虽然被这狼尾巴害得成了众矢之的,但没这条狼尾巴,那个神子什么的找起他来说不定还有些麻烦,衡量了一下,高竞忽然觉得,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就是这个小弗丁,实在是折腾他的心脏。

    他此刻还不知道,那条狼尾巴的消失,已经让奥蕾萨心灵里的最后防线崩溃。

    小弗丁跑开,高竞正想耷拉脑袋继续入眠,忽然远处响起一阵杂乱的惊呼声。

    “有圣武士不听号令,直接冲进废城里了!”

    劳尔站在前方,成了情报中转站。

    高竞无奈地摇头,看来圣武士被自己这一战刺激得不轻啊。艾德雷公爵这次的慎重,再次起了反作用。

    “埃希莉丝!”

    接着是一个熟悉的清脆嗓音,高竞一愣,是奥蕾萨在喊。

    埃希莉丝也冲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