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蕾萨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她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莫名的燥火在隐隐翻腾,让她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保持绝对的冷静。

    “难道是那个死后变成血骷髅的遗民领太过怪异,让我总在担忧什么吗?”

    她还记得那血骷髅被她的圣光焚灭时说过一句话,像是某个强大的邪异通过血骷髅的口转达给她的传讯。

    “事情可能比最初的预料严重得多……”

    队伍越来越接近沉沦群山,看着越来越阴郁的天空,奥蕾萨的心情也渐渐跟天空同色。而情绪的焦躁,让她也对身边某个人的观感越来越坏。

    “那个格雷,居然还是一脸笑意,难道这么严峻的形势都没感觉出来吗?如果遗民的反抗太激烈,艾德雷公爵那样的人,会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将他当成炮灰塞到最前线。避免圣武士的伤亡,纵然激怒以战斗在先、战斗在前为荣耀的部下也在所不惜。艾德雷公爵的荣耀,就是圣武士的胜利……”

    “秘密……也许他以为凭借着他那些小秘密生存下来吧,可圣武士都已经流血牺牲,他那样的神之弃子,还指望能安然无恙吗?”

    奥蕾萨的这支分队挺进沉沦群山,过程在三路大军里最为艰辛。零散的亡灵,狂乱的魔兽是每天都能遇到的日常,而遗民的袭扰更是家常便饭,一些险要之地还有遗民进行阻击。越靠近沉沦群山,遇到的遗民越是强悍,奥蕾萨的部下都是三级以上的圣武士,可连日的战斗,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牺牲者。这些遗民的武器装备越来越精良,作战技艺越来越纯熟,纵然身无神力,圣武士对上他们,神力不再有决定性的作用,只能靠战技硬拼。

    这时候奥蕾萨不得不承认,跟在她身边的格雷已经是不可或缺的助力。他的平民士兵们披着完备的护甲,靠着精密细致的军阵,从最初的尾巴,变成了现在并肩作战的伙伴。虽然伤亡比圣武士严重,可取得的战果已经能跟圣武士相提并论。当然,前提是她自己没有出手。

    现在她已经不怎么出手了,除了解决那些死后转化为骷髅武士甚至骸骨骑士的遗民怪物。并不是她太累,而是每次拼杀,她都觉得内心那股躁动开始在驱使她的意志,而非剿灭邪异的正义本心在驱使她。

    “这不是圣武士对待杀戮的态度。”

    她这么警告着自己。

    格雷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异常,特别是在杀死那些遗民怪物,看着它们的尸体散出那种无害而诡异的绿雾时。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格雷少爷看着她的眼神里,居然带着一丝怜悯。

    “成为男人的**遮蔽了他的理智吧,毕竟每个少年都怀着一颗以救世主之姿拯救一切的滚烫之心,他这是想着拯救我吗?”

    奥蕾萨觉得,自己只能以怜悯回应,而且没必要让格雷明白,他应该也明白不了。

    当分队来到沉沦群山的山口时,艰辛的行军终于告一段落。

    “居然被他们抢先了……”

    看着前方升腾的黑烟,奥蕾萨蹙眉低语,心中翻腾着这样的怒气。

    “不对,这不是竞赛,我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

    接着她马上警醒,自己的情绪不正常。

    “那里有逃散的遗民!”

    身边的埃希莉丝双眼似乎在喷火,带着一群圣武士直冲而去,几天的战斗下来,埃希莉丝的情绪已经变得非常不稳,就连一直稳重的朗斯兰都开始在战斗里大吼大叫,其他部下更是不堪。

    “也许是经历太少,缺乏磨砺的原因。”

    奥蕾萨最初还努力约束着他们,后来也因为一半的心神都放在了对抗自己的情绪上,对部下的异常感到力不从心。她随口吩咐着朗斯兰,要他把跟野鸭子乱飞一般的埃希莉丝抓回来,语气却像是对结果不抱什么希望。

    “奥蕾萨,你没事吧?”

    格雷少爷的关怀还真是恰到好处呢……

    奥蕾萨微微诧异,她自认心绪隐藏得很好,可这格雷怎么就敏感地注意到了呢。

    算了,毕竟这个格雷,真不能当以前那个可怜虫少爷看了。

    大队来到黑烟升腾之处,这是一座遗民的村庄。

    “奥蕾萨,来得这么晚,这可不像以前的你,是不是被某些废物给拖累了?”

    已经烧成一片废墟的遗民村庄外,一位圣武士这么对奥蕾萨说。如果不是认出了他罩衣上的独角兽家纹,奥蕾萨还一时没办法把这个两眼凸起,浑身散着一股刺人煞气的年轻人跟自己的同僚兼追求者,以倜傥风度闻名王国,让无数少女心中怀春的贵公子联系在一起。虽然在她看来,这个家伙的演技比他的脸蛋更为出色。

    “不过还来得及,我可以留下十个让你动手,算是久别重逢的小小见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嘴角还在抽*动,脸上的满足笑意如同眼中的杀气一般浓烈无比,一只手还提着一柄沾满污血碎肉的长剑。

    迦林德·海顿,海顿公爵家的长子,七级圣武士,禁卫军团烈火独角兽旗的旗长,刚刚带着部下扫荡了这个村庄。在他迎接奥蕾萨的时候,不远处还跪着百来个遗民,他的部下正挥动着长剑,将这些遗民一个个斩。瓢泼的血水跟遗民的惨嚎混在一起,让行刑的圣武士似乎颇为享受,一边砍着,一边出了得意的大笑。

    “迦林德!你这是在享受杀戮!这不是圣武士诛灭邪异的正道,以前你不是很懂得自律吗?你怎么了?”

    正劈、横劈、斜劈、突刺,看着那些圣武士把遗民的脑袋当作甜瓜一样操练,奥蕾萨心中震骇不已,下意识地高声斥责。

    “我怎么了……这些被诸神遗弃的渣滓!一路上我已经有16个人死在他们手里,他们必须千百倍地偿还!”

    迦林德似乎没想到奥蕾萨会训斥他,恼怒不已地反驳道。

    “沉湎于杀戮、将圣光用来复仇,这不是圣武士应该有的东西!迦林德,你天天圣祷,难道就没反省自己?”

    奥蕾萨看着这个同僚,心中满是痛惜,迦林德虽然是个虚伪君子,但并不是个嗜杀的残忍之徒。

    “圣祷?我的圣祷现在只有一个字:杀!”

    迦林德粗着脖子,额头青筋高鼓,握着长剑的手也在颤抖,直让奥蕾萨怀疑,再跟他吵下去,他会挥剑砍向自己。

    一道闪电在她的脑海里劈响,大家都不对劲!

    想起之前格雷和她的那次交谈,格雷一直认为有亡灵策划了专门针对圣武士的阴谋,而她只当是格雷和佣兵们贪功,编造了谎言。莉雅祭司早就判定他交上去的什么瘟疫毒液是软泥怪唾液,她的导师德尔瓦大祭司跟圣武士多年交好,她的话怎么也比格雷少爷这个神之弃子可信。

    奥蕾萨沉默了,天幕般的眼瞳里阴郁翻涌。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尽管有太大改变,但依旧没有获得赫尔的神眷,这让她无法给他更多的信任。可现在看起来,格雷的话,隐隐有变成现实的迹象。

    “格雷,难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直到进了山口,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心中,而答案如同她眼前所见,阴郁的天空,一股滚滚卷动的黑暗拉通了天地,将沉沦群山深处的山谷包裹住。

    “奥蕾萨,你来了啊……”

    艾德雷公爵和威尔斯伯爵已经到了,阴沉的语气有如前方那道滚滚黑雾。山谷尽头,一座被高大城墙环绕的城市立在陡峭悬崖边,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只留出一条百来米宽的斜坡跟山谷相连,斜坡下方,两座石塔拉起一道木头和碎石仓促堆起的栅栏,将斜坡封锁。

    “这是……”

    即使以奥蕾萨的镇定,此刻也在这座鬼域一般的城市面前失色,荒山里居然有这样的邪异存在?

    “亡灵暗潮的半位面通道就在这座城市的下面,原本是一座上古废城,可那些该死的花脸怪却把它修补起来,跟着亡灵一道,鼓捣他们的什么伟业。”

    威尔斯满腔怒意,话里已经完全不把遗民当作人类看了。

    看着这座邪风环绕,黑雾翻搅的城市,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奥蕾萨心中升起,她要冲进去将那些邪异杀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放一把火,把邪异们烧成飞灰!连带这座城市的废墟,一起推进深谷……想到自己的长剑会将那些邪异搅成鲜血飞舞的尸块,她就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开始在燃烧,那种感觉真是……舒爽到了极致。

    “这不对劲!”

    奥蕾萨在内心高呼着,努力压制着这些狂躁的欲念,然后她觉到,这些欲念本身就是邪异,而一压制心中的欲念,自己的圣光就黯淡了一分。

    “公爵……伯爵……你们没现事情很不对劲吗?”

    她轻咬牙关,这么问两位军团长。

    “这里的气息会压制我们的圣光,邪异源之处,不都是这样吗?”

    威尔斯伯爵瞪了一眼奥蕾萨,像是在训斥一个没有基本常识的见习圣武士。

    “可……”

    奥蕾萨想说,可事情好像不止这么简单,前方涌动的人群打断了她。

    是一群败兵,拖着破破烂烂,已经看不清楚家纹的旗帜退了回来,一个人抱着一具尸体,一边跑一边嚎哭不已。

    “巴里特尔子爵家的少爷……看来是战死了……”

    威尔斯伯爵握着拳头抵住下巴,不知道是在掩饰什么情绪。

    “既然奥蕾萨到了,就准备军议吧,商量下怎么进攻。”

    公爵瞄了奥蕾萨一眼,等到奥蕾萨看向他时,他又侧开了脸。

    “奥蕾萨,情况很坏吗?”

    回到营地,格雷随口问道。

    “嗯……城墙外还有高塔和栅栏,这里的邪异气息太浓,圣光都减弱了好几分。在这里阻挡我们的遗民比之前遇到的遗民强悍很多,装备也好了一个档次,再加上他们抗拒魔法斗气的体质,试探攻击很……无效。临时军团的两个旗队已经被打残了,巴里特尔子爵家的少爷战死,海顿家的哈蒙……重伤。”

    奥蕾萨少有地对格雷细心解说着,她觉得内心有些迷茫,也许格雷能给她一些有价值的意见。

    “哦……那个曾经想抢我营地的哈蒙少爷啊,他是不是以为前面的遗民随手就能砍倒一大片,所以风风火火抢在最前面?”

    格雷少爷的语气满是调侃,让奥蕾萨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两个军团一万多人聚集在这里,大战马上就要展开,到时候每一秒钟都会有人死去,包括你自己在内!你能不能别再摆弄自己的小心思?

    格雷还是一脸微笑,让奥蕾萨怒火越烧越旺。

    可他接着的反问却像是一股冷风,径直吹进了她的心底。

    “奥蕾萨,之前我只见过你对邪异火,现在是怎么了?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奥蕾萨无力地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这话却没说出口。

    “看来还真是这样,至于你的责问,我的什么大小心思有用吗?该怎么办,还不是公爵大人说了算。”

    格雷少爷似乎有些自暴自弃,可奥蕾萨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泰然自若,他似乎有自己的计划?

    “关于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情,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奥蕾萨踌躇着,终于问出了口,纵然要被格雷嘲讽取笑,但大局更要紧,她顾不得自己的面子。

    让她很不爽的是,格雷眼里又浮起了那种怜悯。

    “奥蕾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能让公爵大人停下大军的进攻,转而调查这桩在他看来根本就是无聊可笑的阴谋吗?”

    当然不可能,可奥蕾萨却有自己的坚持。

    “如果真有这样的阴谋存在,圣武士……还有其他士兵的死伤就毫无意义。大军来到这座城市,展开一场激烈的血战,本身就可能是亡灵的阴谋,如果你掌握着阴谋的秘密而不开口,那你也是罪人!”

    她的话让格雷出了赞赏的感叹。

    “果然是不一样的圣武士呢,可除了你们圣武士自己,我没有其他足够说服公爵大人的证据,而且……”

    说到公爵大人,奥蕾萨心里就浮起一丝绝望,格雷的话也跟她这个念头不谋而合。

    “就算公爵大人相信了有阴谋,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奥蕾萨又沉默了,嘴角带起微微的苦涩。

    “邪异当前,圣武士有进无退!纵然有什么阴谋,剿灭了邪异再查不迟。我们圣武士,有赫尔护佑,还会怕什么阴谋暗算?”

    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公爵大人说这话时的表情。

    “奥蕾萨,你奉行赫尔的真意,难道你开始在怀疑,赫尔这次不会护佑你们?”

    格雷的问题很尖锐,奥蕾萨心中的迷茫也越来越重。

    “我怀疑的不是赫尔,而是我自己,我感觉到……内心在动摇。”

    那种吞噬理智的躁动,让奥蕾萨有些毛骨悚然,纵然她每天加倍圣祷,情况似乎也没有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