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一代天骄——第二十二章:统万城的火光(4)

    夜色下的挖掘工程仍旧在进行,统万城上的阿罗王仍旧在犹疑之中。 更新最快

    统万城的建筑虽然坚固,却并未能超越时代。赫连勃勃的雄心并没有足够的科技文明水平与之相匹配,因此统万城的结构仍然是冷兵器时代城防的典型结构,即采取四面瓮城结构,突出城墙的瓮城城门附近成为射击死角,躲在城门洞内挖掘不辍的八路军士兵基本上可以免于受到来自两侧的弓箭伤害。随着时间的推移,城门前的地面渐渐被掘开,堆积在两侧的泥土越来越高,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掩体,将进行挖掘的士兵身形尽数隐去,党项兵现在即使扔下火球,也很难再看清楚城门下的敌军了。

    目前对聚集在城门前的这些敌军最有力的打击手段就是城内步兵的反冲击,这就要求阿罗王必须下定决心打开北面瓮城的两道城门放步兵出城。

    当然也有比较好的办法,瓮城的南门先打开,将步兵集结在瓮城里,然后关闭南门,打开北门,步兵冲出去与敌军肉搏。

    只是茫茫的夜色始终困扰着阿罗王的判断,夜间开城门乃是兵家大忌,谁也说不准八路军究竟是否在城门附近埋伏了足够的攻城兵力。在夜色下打开城门,阿罗王必须冒极大风险。

    理论上讲只要瓮城的南门关死,即便北门被突破,敌军进入瓮城,也不过是进入了一个四面受敌的死地罢了。

    但是麻烦就在于夜间作战,城头上的守军只能给城下的敌军以无差别覆盖性杀伤,一旦敌我两军混战在一起,基本上城头的远程武器在杀伤自己人上和杀伤敌军的几率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出城作战的己方步兵将得不到城头的任何支援。

    这些也还罢了,最让阿罗王觉得难于决断的,便是八路军的战略意图究竟何在。

    在前些天的会议上,尽管对于敌军的意图在定难军高层内部存在分歧,但比较一致的意见是李文革不会幻想依靠一千偏师强攻统万城,顶多做一下骚扰性的攻击,诱使定难军主力出城野战,争取在运动作战中取得决定性胜利。

    李文革干犯兵家大忌,不取南路而是绕道北方来攻城,这件事情想破了头阿罗王也觉得不可理喻。

    若李文革的主力果然在这边,那么这支军队实际上便已经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短时间内拿不下统万城的话,回师的拓跋彝殷骑兵主力和统万城守军南北夹击,这支偏师断无生理。

    若李文革的主力不在这边,那么夜间的这支部队就是佯兵,是为了让自己判断错误,将南面的主力调动到北面来,为李文革的部队夺取南城创造条件。

    或者李文革的图谋更大一些,他的目标并不是自己守卫的这座城池,而是已经消失在无定河北的拓跋彝殷部队。李文革希望通过这种夜间虚实不明的骚扰让自己点燃烽火,呼唤拓跋彝殷回兵,而其半路设伏,先击溃拓跋彝殷的骑兵主力。

    这两种解释虽然都不能算没有道理,但是阿罗王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头。

    这支负责佯攻的部队,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算挖开了瓮城的北门,对于攻克统万城能有什么好处呢?

    只要瓮城的南门不破,八路军就依然进不了城,这些敌军的先头部队做得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

    阿罗王或许会相信李文革另有所图,却绝不肯相信李文革是个白痴蠢货。

    这个八路军节度使,狡猾狡猾滴……

    因此尽管已经确认了北门外存在敌军,阿罗王仍然没有下达将兵力向北门集结的命令。

    目前的敌情还不足以证明北门外真的是敌军的主力,在这一点没有得到确认的情况下,阿罗王不会轻举妄动。

    以目前北城上一个枢铭的兵力,足以对付这些少量的敌军,无须增调兵力。

    阿罗王在看,他还是希望能够准确判断李文革的战略意图。

    这时候,被土堆和瓮城北墙挡住的城门洞内闪起了一丝火光,随即亮光自门洞内透射了出来,似乎在其内实施挖掘作业的敌军终于点燃了火把一类照明的工具。

    阿罗王握紧了双拳。

    他依然没有下达命令,如今城下的状况已经很清楚了,一些敌军隐在远处的黑暗中,在弓箭的有效杀伤射程之外,而门洞内顶多只有不到二十名继续从事挖掘的敌军。事实似乎证明,北城外的敌军并不太多,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打垮。

    但是,天还没亮。

    隐在黑暗中的敌人虽然似乎不多,但并未最终确认数目。

    阿罗王担心,一旦自己派出了步兵下城作战,黑暗中会涌出数百乃至上千敌军。

    虽然这并不能左右大局,但是下城作战的步兵就无法回头了,在优势的敌军面前,守城军不可能打开瓮城南门接应这些步兵进城。

    虽然在必要的时候阿罗王毫不吝惜牺牲一些士兵以获取胜利,但问题恰恰就在于,他实在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否必要的时候。

    敌人在做明知无益的事情,就算真的挖进瓮城,又能如何?

    至于说挖出一条直通瓮城内的地道,阿罗王一点也不担心,就城门下那十几个兵,就算挖上三天三夜也未必挖的进来……

    阿罗王现在犹豫的事不是是否下城作战,而是犹豫是否要点燃烽火。

    就这么把主力召唤回来,阿罗王有些不甘心。

    总要等到将敌军主力全部引出来之后才好召唤主力。

    而李文革埋伏在统万城下的这支主力,究竟在哪里呢?

    ……

    城门下,一个小道童模样的士兵正拿着一张羊皮图纸指挥士兵们进行挖掘。

    “向内挖一尺,注意不要挖透,和内城的地面之间保持一尺半的厚度,若挖多了,就用挖出来的土拍实……”

    “斜着向下挖三尺,留出一个梯形的坡度……”

    “下面的空间留小一些,是倒梯形,不是正梯形……”

    “这边上面挖的太靠里了,药力会外喷,谁去外面挑些土来?”

    “内侧的斜面要向外倾斜一些,不要太直……”

    “两边角度差得太多了,这边再挖掉一些,注意内外坡度要均衡……”

    城门下,足足有一尺半厚度的木制城门下已经被掏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三个人的大洞,这个洞的形状颇为奇怪,上宽下窄,看这些士兵的意思,似乎并不准备继续向内挖掘,反倒将洞越挖越深。

    十几名士兵有的铲土有的挖坑,在小道童指挥下忙碌不已,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汗,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又过了一阵,城门下火光一闪,临时照明用的火把被熄灭掉了。

    这是个信号,随着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三五个人从黑暗中闪出,直奔城门。

    敌楼上的阿罗王瞳孔再度收缩,虽然看不见,却听得到,敌楼上的弓箭手弓箭又举了起来。

    黑暗中无法精确射箭,漫射射中的概率实在太低,因此弓箭手们在犹豫。

    阿罗王咬了咬牙,瞪着眼睛努力看向城下,似乎希望能看出些端倪来……

    那道童在黑暗中指挥着士兵们将一个又一个背过来的油布包裹在挖出来的坑内码好,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卷绳索样的东西。

    有个士兵好奇地摸了摸,却发现是一根油纸质地一样的索子。

    那道童吓了一跳,绷起脸道:“不要乱摸,这是宝贝,只有这么一根,若是弄坏了,大人和师傅要杀我的头的……”

    那道童安置好了索子,而后十几个人一起动手,将适才挖出的沟壑陆续填了起来。

    随着城门前的大坑被渐渐填平,那道童越发小心起来,不再让旁人动手,而是自己一小锹一小锹地开始填坑与城门之间的缝隙。

    填了一阵,他结下身上的包裹,从中取出了一大块面团一样的物事,将那条索子周围的空隙小心翼翼地填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一声鸡鸣。

    几个人探出了头去,外面的夜色似乎已经不那么浓厚了。

    天快亮了。

    随着这些士兵和那个道童蹑手蹑脚撤到了距离城门百步之外,一直守在那里的细封敏达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的神情,对身边的一名士兵道:“去通知大人,‘二踢脚小队’的送货任务已经完成。”

    二踢脚……天知道这位李大将军口中的这个古怪名词是个什么意思……

    ……

    一里地以外。

    李文革看着面前这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兵,心情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直到沈宸叫道第三声,他才回过神来。

    沈宸吩咐传令兵:“吹号,通知张桂芝率领骑兵过河。”

    李文革叹了口气:“天亮就放水……有些浪费了……”

    沈宸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的老大一眼:“敌人的骑兵据我们不超过一百里,这点距离一天时间足以赶回来,若是放水晚了,我们便要腹背受敌了……从上游筑坝的地方到这里足足有将近一百三十里远,现在放水,最早也要等到午时河水才能涨上来。”

    李文革苦笑:“若是等到敌军骑兵回师渡河之际再放水,岂不是省却了我们诸多麻烦?”

    沈宸翻了翻白眼:“白日做梦!”

    李文革丝毫不以为忤,感慨道:“不算白日做梦,若是能有一套无线电设备和流量测绘设备,便能办到!”

    沈宸哀叹一声,这位老大又开始说一些自己无论如何也听不懂的话了。

    “大人,能做到这样,下官已经是绞尽脑汁了,您若还不满意,下官也无话可说。”

    李文革自嘲地摇了摇头:“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我很满意……”

    说到这里,他的面部表情肃然起来,口气冷冽地道:“命令狄怀威的甲都准备吧。”

    随着一声悠长的军号声,站在不远处的狄怀威站了起来,面色兴奋地扭头高喊口令道:“突击都——起立——!”

    一百名八路军老兵听令而起,眨眨眼睛功夫,一百人已经站成了一个十乘十的方阵。

    “立正——稍息——披甲!”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声,这支精锐的步兵都很快便被一百套鸟锤甲包裹了起来。

    一个铁甲方阵渐渐成形,甲片撞击所发出的金属特有的声响积少成多,顺着清晨的微风传到了远在城楼上的阿罗王的耳朵里。

    党项老将的脸色变了。

    “持枪——齐步——走——!”

    远处传来了一阵规律的声响,哗哗的落步声和哗啦哗啦的盔甲碰撞抖动声交相辉映,随着天色渐明,一支黑压压的铁甲步兵方阵缓缓向着城门方向移动着。

    阿罗王终于开口下令了……

    “弓箭手集中,把所有的石弹和滚木全都搬到城上来,命令南城的统兵枢铭,将两架床弩拖到北面来!”

    跟在他身边的枢铭楞了一下,随即问道:“要不要从南面调一个枢铭过来?”

    阿罗王不耐烦地道:“敌情仍旧未明,南城的守军不动,将床弩拖过来就是,快……”

    那枢铭应诺一声,下去布置传令兵传达命令。

    阿罗王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敌楼的正前方,那支发出整齐声响的军队至今还在黯淡的雾气中没有现出身形,但是其气势威势已然透过遥远的距离传了过来,已经渐渐退去的夜色和尚未散尽的晨霭随着这阵气势微微颤动着。

    这是一支主力部队无疑。

    阿罗王已经做出了基本的判断。

    但是他无法判断出这是否是敌军的全部主力所在。

    多年的沙场经验,阿罗王当然能够听得出,这声音虽然吓人,却也不过是个百人规模的小集团罢了。

    区区百人,就算装备精良,他也还不放在眼里。

    城防攻守战不同阵地野战,精良的铠甲非但不能给士兵带来较好的防护,反而还会拖累步兵的机动力。在守城方的滚木礌石面前,身披重甲爬城的步兵是没有任何便宜可占的。

    阿罗王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李文革手下的将领不应该是不知兵的人,怎么会做出使用重甲步兵来爬墙这样的荒谬决策?

    天色又放亮了一点,远远地,狄怀威率领的步兵都渐渐现出了身形。

    阿罗王用手抚着胡子定睛打量着这一百名披甲持枪的战士。

    身体强壮、营养良好、装备精良、虽然略显疲惫却战意盎然,特别是那眼角眉梢所透露出的从容平静,让阿罗王一瞬间便断定了这支部队定是李文革的嫡系部队——只有在战场上流过血杀过人的战士再会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始终保持平静地心态,新兵是无论如何做不到这点的。

    在据城墙还有一百步左右的时候,狄怀威高喊了一声口令:“立——定——!”

    方阵停了下来,阿罗王仰起头,更加不解。

    一百名老兵,装备精良,确实不可小觑,然而——他没有看到云梯。

    这一百名老兵,难道是准备直接踏平城墙冲进城来肉搏?

    还是李文革会什么妖法,能让这一百名强兵透墙而入?

    阿罗王愈加觉得诡异了,这一夜的事情,让他总觉得心惊肉跳。尽管这不是拓跋家第一次与李文革的军队交锋,但是阿罗王潜意识中总有一种感觉,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他的眼睛死死盯在了狄怀威步兵都的身上,李文革便是有天大阴谋,总要通过这支强悍的兵队来实施,阿罗王想看看,这位八路军节度使这一回究竟能够玩出什么样的花样。

    东方,太阳缓缓浮出了地平线……

    就在阿罗王的心神都被狄怀威步兵都吸引住了的时候,在城门正前方的地面上,一点诡异的火花,正在迅速向城门方向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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