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宾楼的酒宴,或者说谈判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捕快黄云生正在家里琢磨着是不是应该买些什么贵重的礼物,去送给那位京城来者。(手打小说)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也许攀上了高枝,哪怕是对方稍稍为自己美言几句,这辈子的人生就有可能发生巨大的改变,可以从皋沂县调到京城,哪怕是省城,也总比这小小的县城出息的多。

    问题是,这位京城的来者,实在是有些古怪,送他些什么东西似乎都不合适,直接送银子的话黄云生也没有足够能拿得出手的银子。

    黄云生坐在院落里,看着房屋上漆黑的窗户,老婆孩子们都早早的睡觉了……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的叩响,很轻,但是带着某种有规律的节奏性。这种节奏对于黄云生来说,有些遥远的陌生,但却深刻在心底,清晰无比。使他如遭电击般腾的站了起来,然后快速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大步走到门口将门闩拉开了。

    巷子里的夜色格外浓厚,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即便是在夜色下坐了许久,已经适应了光线的黑暗,但黄云生依然无法看清楚来者的长相。只是依稀可以看出,来者很年轻,身材修长,穿着月白色绣深色花边的锦缎长衫,腰间挂着一柄长剑。

    “敢问阁下入职何司?”黄云生轻声问道,语气很严肃。

    “巡察司。”

    来人的声音很冷,带着一股极为明显的傲慢,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回了这句话之后,直接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递过来一枚黑色的金属腰牌。

    黄云生伸手接过,拇指在腰牌上轻轻一抹,当即打了个寒颤,连忙将腰牌递回,单膝跪地恭敬的说道:“属下见过司长大人!”

    “前些日子有京城的人来找过你吗?”

    “有,是位老者。”黄云生不敢隐瞒,如实答道。他心中暗暗叫苦,完了——之前来的那位老者,想必不是局里的人,甚至有可能是通过局里的某些人得知了消息才会找到这里,而我,却将其误认为是有特殊身份的人,把周安的情况告知给了对方。

    “周安现在在哪里?”

    “禀大人,周安今夜在鸿宾楼赴宴。”

    “带我过去。”

    “是,大人。”黄云生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的应了下来——即便是今天鸿宾楼的宴席中那些人各个都是皋沂县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又如何?和局里巡察司的司长大人相比,都是些不入眼的小人物而已。

    只是,这位司长大人也太年轻了点儿吧?

    唔,周安也很年轻。

    又是周安……

    黄云生发现这事情,真有点儿大发了……自己仅仅只是尽本职工作,递交了一份本来十有**不会有回音的情报上去,没曾想到会惊动了京城局里的一位司长亲自前来,还有之前那位不知是何身份的人物。

    一边走着,黄云生内心里一边紧张且激动的想着,也许,自己的机会真的来了。

    ……

    ……

    此时的鸿宾楼中,周安和刚刚来到的聚源钱庄掌柜局胜利客套寒暄了几句坐下。

    局胜利是名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矮矮胖胖的,脸上始终都挂着憨厚的笑容,就像是他愿意并且可以把任何人都当成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一般。只是偶尔那双被胖脸挤得有些眯缝起来的小眼中,会闪过一丝极为精明的神色。

    大概是局胜利的人缘确实很好,也可能因为他是皋沂县聚源钱庄掌柜的原因,在座者中即便是知县钱菊明,也在态度上对他格外的礼遇。从他来到之后,室内原本有些怪异压抑的气氛活络了许多,众人纷纷和局胜利客套寒暄着,而局胜利则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说说笑笑,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意思了。

    今晚该来的人,就差郑新福了。

    知县大人钱菊明颇有些不满的说道:“福来经纪行的掌柜,很有派头嘛。”

    “钱大人息怒,福来经纪行的账房之前来通报过了,郑掌柜在家中换药,迟些就过来,并且向各位表示歉意。”躬身站在门口外的管家刘福恭敬的说道。

    钱菊明点点头,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周安。

    周安笑了笑,捏起茶杯抿了口茶。

    局胜利笑着打趣道:“听说郑掌柜的挨了打受了伤,该不会是破了相,不好意思见人吧?”

    众人敷衍着都笑了起来……

    “郑掌柜的来了。”刘福在门外说道。

    随着脚步声和刘福的话音落下,脸色苍白头上裹着白布手上缠着白布,胸前的锦衫下更是被缠的紧绷绷,四肢僵硬如同粽子般的郑新福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极为艰难的迈步走了进来。

    这番模样,让周安不由得心生钦佩:这个世界上的武者,果然强悍——都被打成这样了,竟然还能强撑着来赴宴……

    郑新福进来后一看到周安,那双原本透着痛苦不堪之色的眼中立刻涌出了滚滚怒火,嘴唇哆嗦着似乎要怒骂,却碍于室内这些人的身份,故而只能强行压制着心里的愤怒和仇恨,无奈的去选择用眼神去刺、砍、砸、咒周安。

    在刘成的示意下,郑新福坐在了师爷田之闵和刘成中间的位置上,正巧和周安面对面。

    “郑掌柜的,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周安微笑着拱了拱手,表情云淡风轻,很明确的告诉在场所有人——我刚才这句话说的可是言不由衷,实在是给你们各位面子,敷衍一下罢了,事实上我很想弄死他。

    田之闵冲周安使了个眼色。

    周安笑着微微颔首,心里却在想着,难不成有什么变故不成?

    人都到齐了。

    于是接下来大家很和谐的喝酒,吃菜,闲叙……

    酒过三巡,刘成捏着酒杯轻轻咳嗽了一声,室内两张酒席旁的人皆都安静了下来。局胜利依旧是满脸微笑的夹着菜吃着;钱菊明则是慢悠悠品着酒神游天外,似在考虑什么事情;其他人,包括周安在内,都看向刘成,等待这位皋沂县的重量级大佬人物说话。

    “今日各位能赏脸前来,刘某人深感荣幸。”刘成没有起身,扫视了另一张酒桌,微笑点头客气了一下,而后才接着说道:“想必白天的事情大家也都听说了,万发经纪行和福来经纪行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导致了冲突,这,很不好。整个皋沂县城,不,刘某人不敢当着钱大人的面夸口,但这菜市街一带,有些年头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了,我想钱大人也不会容忍这种搅乱治安恐吓民众的事情发生……”

    钱菊明眯着眼略带醉意的点点头,笑道:“正所谓和气生财,而本官要的,是治下的安定,大家可以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但切莫要触犯王法。”

    室内短暂安静了片刻。

    接下来自然应该由周安,或者是郑新福两位当事人说话表态了。

    周安此时一边听着刚才钱菊明和刘成的话,一边忖度着二人的心理,顺便可怜一下郑新福——这吃的不顺服,喝的不舒服,坐的不舒服,还得强撑着不舒服,着实可怜。

    “钱大人,刘老爷……”郑新福终于开口说话了:“此次事情委实怪不得我福来经纪行,大家都知道,菜市街自从有了万发经纪行之后,许多原有的规矩都被他们打破,我们福来经纪行和广兴发经纪行为了治安的稳定,忍辱步步退让,结果如何?万发经纪行变本加厉,越发嚣张跋扈,强行抢夺生意,今日这周安更是在市场内当众令手下打断了我儿一条腿,这,这,还望钱大人为小民做主!”

    钱菊明眯着醉意朦胧的双眼看向周安,似喝高了舌头有些大,打着嗝儿硬着舌根说道:“周,秀才,你这般跋扈欺,欺人……将朝廷律法置,置于何地?将,将本官置于何地?本官,本官念及你秀才的身份,不予过多的去追究了,今日既然都在,那,那就商议出个结果来,以后莫要再闹下去。”

    话说的严厉中不乏委婉,但态度很明确,今晚商议出的结果,由不得你周安愿意不愿意,你必须答应下来。

    或者,把你背后隐藏的底牌拿出来,震慑住大家。

    事实情况是,周安没有底牌。

    而现在,大家都怀疑他有没有底牌。

    “大人恕罪。”周安放下酒杯,面带歉意的向钱菊明拱了拱手,而后微笑着,不温不火平平静静的看着郑新福说道:“说句真心话还望郑掌柜的别不爱听,你那儿子实在是该打,甚或是该杀……为何不能打?”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

    这毕竟不是街头殴斗,不是普通的帮派谈判,说些狂妄无忌的话不要紧,显示自己的强势也可以理解。但在座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还有本县知县大人在旁,你周安也太目中无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