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也看,夜晚也看。曾经她也与明戴一起看过晚霞,看过星辰。可到最后,她却嫁给了曾经的斐戎老国君,如今的斐戎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懦弱的皇兄所害,都是强势的乔丞相所逼。她恨乔贞,恨钟离弋,想要钟离弋死,也想要乔贞死。明戴的请求,她都答应,那次钟离弋衔山遇险,便是她与明戴里应外合,她派了许多人去衔山杀他,可惜他身边有个尉上卿。

    最后被两路不明势力救下,还因此搭上自己孩子的性命。

    当年她从离城一路哭到悦安城,没有人同情她的遭遇,没有人救她于水火。乔丞相让她和亲,她就必须来和亲。尉上卿与她,其实都是可怜人吧!当时看着尉上卿纠结错愕的眼神,她也于心不忍,据说,他的孩子在她到来之前,从城楼上摔下来死了。

    可能从那一刻起,尉上卿就开始讨厌她了吧!

    她还记得当时的情形,送亲的战士们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明明是一桩喜事,许多将士却都红了眼眶。他们辛辛苦苦,拿命为大祁皇朝拼搏,很多战友已经战死沙场,再无归家的机会。眼看着他们就快成功了,就快完成使命,继位的新君却下令放弃攻城。

    那日,天色像今日一样晴朗。钟离钰的眼泪早已哭干,随行的丫鬟替她补上胭脂水粉,掩盖了她哭红的眼眶,掩盖了她的憔悴,怕她吓坏了斐戎国的老国君。

    明明就快成功了,为何还要放弃?钟离钰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

    迎亲队伍的最前端,就是尉上卿。钟离钰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盔甲已经被磨破,脸上是漆黑的泥尘与血痕,他望着钟离钰的眼神有多失望,未经历的人无法体会。

    尽管很不愿意,他还是咬牙将她送进悦安城,并归还了占领的所有城池,退回古容城镇守。斐戎国迎亲的队伍中,有个将军叫莽乔,他看见钟离钰的时候,眼里是深深的厌恶。钟离钰看着他,总觉得似曾相识。啊~他是乔丞相的亲弟弟啊!原名乔莽,不知何时来了斐戎,改名为莽乔。

    莽乔一直看不惯她,处处限制了她的自由,要她在此当一个傀儡王后。钟离钰当即设计陷害莽乔,亲自下令将莽乔斩首,晒尸月余。乔家人,怎么能好好地活着呢?害她失去了自己的幸福,害她嫁到这种黄沙漫漫的偏远之地,害多少将士白白抛洒骨血,害尉上卿失去妻女,他们凭什么好好地活着?

    后来得到消息,乔丞相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多么讽刺的一个词语,乔丞相那种权势滔天的权臣,居然得到了善终?

    不久前,那乔贞竟在朝堂之上给她下马威,竟将她逐回悦安城。

    乔贞竟然还说,明戴对她只有利用。真不愧是乔丞相的女儿,知道人性的弱点,很会攻击她的痛处。

    尉上卿就要抵达悦安城,谁说这一定不是好事?

    钟离钰想着过去的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温柔不已,一会儿凶狠异常。一会儿忧伤不已,一会儿兴奋异常。

    整个人看起来疯疯癫癫,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内心有多痛,如今明戴死了,她也没什么盼头。她强势了半生,只为助一个明戴。即便他娶了妻子,还纳了很多妾室,他也是她记忆里最完美的爱人。明戴没了,她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最后这一击,是想拉上乔家人一起陪葬。

    丫鬟们不知钰王妃去了离城之后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管她的事。众多奴才簇拥着斐戎王斐安年来到钟离钰的宫中,见她坐在院中仰望天空,看着远处快要落尽的晚霞。

    斐安年叹息了一声,自从尉上卿攻下了悦安城,斐戎国彻底被纳入大祁皇朝的版图,比起北方那些附属国,斐戎国的命运好像更凄惨一些。他从老国君变成斐戎王,钟离钰从钰王后变为钰王妃。

    上次她去了一趟离城,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整日魂不守舍。

    私下里,她四处联系旧部。斐安年知道她想复兴斐戎国,也没有说什么,而是选择默默支持她。可她在悦安城内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还下令处死了罗半叶的副将。罗半叶退守印犁城,她便更加放肆起来。

    可如今尉上卿已经抵达古容城多日,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悦安城。若是她再这么折腾下去,斐戎的血脉恐怕难保了。斐安年亲身经历过尉上卿带兵兵临城下的那场战役,在尉上卿面前,斐戎国没有一丝战胜的希望。

    “钰王妃,怎么坐在此处?夜晚要来了,要吹风了,待会儿会冷。”斐安年走到钟离钰跟前,禀退一众丫鬟奴才。

    “王爷,甘心吗?从国君变成王爷,甘心吗?”钟离钰没有看他,只是仰着头看着晚霞的余晖:“晚霞虽短暂,可它总有机会出现。一旦丧国,该怎么复国呢?”

    “王妃,莫要说这些胡话了,尉将军快到悦安城,你安分些,让本王安度晚年好不好?”

    “王爷。”钟离钰哈哈大笑:“王爷好高的追求啊!”

    “即便王妃如此讽刺本王,本王也无话可说,毕竟斐戎在一年前就已经被纳入大祁皇朝的版图之中,谈什么复国的言论,都是叛国。”斐安年只是不想让她带着斐戎旧部继续与尉上卿争斗,这无疑是以卵击石。

    论谋略,十个钟离钰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尉上卿,论兵力,仅仅是驻扎在印犁城的兵力就足够他们喝一壶,还有古容城内的驻守营呢?还有其他城池的管辖军呢?斐安年明白这些,可不明白钟离钰在固执什么。

    其实不用尉上卿亲自前来收拾所谓的斐戎余孽,可他还是来了,左相向皇上请命让他来的,他好像又重蹈覆辙了。他知晓斐戎旧部的情况,这才在古容城耽搁那么久。

    “叛国?”钟离钰气得站起身反问,不是气斐安年说她叛国,而是气他阻碍自己做最后一击:“别忘了是谁拯救了你,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的斐戎国早在十七年前就被尉上卿给灭了。”

    “你……”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钟离钰气得浑身发抖,面部狰狞。

    “收手吧!”

    “斐安年,这是不可能的,不死绝不收手。”钟离钰拂开斐安年伸过来的手:“我报复的是乔家,我要报复的只有乔家,你记得你的莽乔将军吗?对于你来说,他无罪,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是我陷害他,是我下令将他斩首。可对于我来说,他罪大恶极。”

    “你个疯子,你怎么能?他可是……”

    “他是全心全力为你的人吗?”钟离钰苦笑,这斐安年这么蠢,怎么当了这么多年的斐戎国国君,连莽乔的真实嘴脸都没看清:“别傻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原名叫乔莽,是乔元生的亲弟弟,乔元生的大名,我相信你并不陌生,他来斐戎国全心全意助你,只是想在斐戎国当下一个乔元生而已,当斐戎国的摄政王。你竟然至今都还对他的死感到可惜,真是可悲啊!”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钟离钰瞪着他,目龇欲裂:“我从小生长在皇宫,怎会没见过他的模样?”

    “本王还……还愧疚了这么多年,原来灭国是必然的,斐戎有本王这样的国君,灭国是必然的。”斐安年似乎想起什么,神情有些恍惚。

    “王爷年纪也大了,别在外面吹风,若是偶感风寒,王爷怎么安度晚年?”

    斐安年叹息了一声,抬眸撇她一眼:“王妃想着怎么折腾,就去折腾吧!本王……也活够了。”

    斐安年起身离去,钟离钰望着深一脚浅一脚远去的他,自言自语道:“王爷真的老了,走路一瘸一拐,想博取同情心吗?”

    钟离钰站在夜色里,丫鬟们又回到她的身后。

    天上的明月高挂,她又可以看夜空中的星辰,悦安城上的夜空里,有明戴变的星辰吗?有也与她无关了,明戴活着的时候利用她的感情,死了还想牵动她的心吗?

    她早就该与明戴撇清关系,她就不该去离城,不该见到乔贞,至少她的内心还保存着一份真挚的美好,至少她还能保持一份纯真。

    这样的话,现在的她也不会变得茫然,不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在想起明戴的时候,不止有泪水,还有甜蜜。这样的话,在想起明戴的时候,她就不会觉得恶心,不会觉得自己的感情被玷污。

    如今,这世间的万物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她没有一个可牵挂的人。

    最后的挣扎,是为这些年被糟践的人生讨一个公道,乔家人死之时,便是她死之时。乔家人不死,她会想尽办法让他们死。最可惜的是……乔元生竟然寿终正寝,哈哈……他竟然寿终正寝,这是钟离钰此生无法解开的心结。

    皇兄至今还留着乔贞的原因,是他太过优柔寡断?是因为钟离弋?还是因为他找不到理由处理她呢?

    钟离钰轻笑了一声,笑声随着晚风吹向远方,淹没了声音,却留下了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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