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如今,断天山脉已行程近半,按照以往有经验的经常押镖运货走这趟线的镖师来看,抛去在桃醴山庄逗留的那段日子,这么长时间行进如此距离已经是十分可观的速度。据他们了解,这一带的土匪山贼可不是一般的多,此次押镖所遇劫匪已经算少的了,要是往常都得交些钱财半推半就也算各生欢喜安全过关,可在夜无仇的带领下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土匪的拦截频率大幅度减少而且质量亦有所下降。夜无仇同时也是手段老练,雷厉风行,一路冲将过来,堪称兵贵神速。

    队伍中异样的声音自中午时分的一战便安分了,可现在夜无仇的心情依旧兴奋不起来,不是因为自己身空体乏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不是因为他为车队前途担忧,而是他心中挂念着一个冰雪般的人儿,她的未归使他忧心忡忡。晨间匆匆一面,未免有感于心,那女子第一眼给他的震荡就是古井微澜使他回味至今,虽然相识的日子还是短暂,但在夜无仇内心深处,却是故人。

    夜无仇从来都不承认自己多情,他一向认为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寂寞良久的孤独产物,人哪那么容易动情,全是自己的无聊自我暗示罢了。可事实却总与他相悖,年少时代的许多观念都得到了经历长足的教训,曾信以为真的许多事都不过是唯美的幻觉。所谓的坏,并非不美好,正如此刻夜无仇心中荡漾着的幸福感与焦虑感,无论是霍灵畅还是蓝如玉,她们所给予的潺潺源泉,皆是真善美所化,皆是属于青涩单纯的少年情怀,皆是和花前月下、朝朝暮暮等明亮且富于诗意的词语息息相关。如此说来,又岂能用“坏”一字以蔽之?

    夜无仇总是期待与蓝如玉下一次的见面,为此他幻想了千千万万遍,每值有月亮的夜晚,他便总是被一股甜蜜的忧伤所笼罩。他或依着树望着靛蓝的夜色,他或坐在车辕看着迷离的湖泊,他自己本身也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充满对年轻人具有十足诱惑的情绪,因此难免多少存在些刻意,同时也就难免愈发浓烈。少年不是不识愁滋味,只是情绪敏感的有些荒唐,所犯愁的事情简单直接。但无论怎么说,夜无仇的心情是真实的握得住的,要不他饱受沧桑却依旧灵动的内心世界,为何会流动着静谧而安详的岁月长河?

    亦或有时,夜无仇心情低落,便将一切往事赋予悲伤的意味,每每回想,不禁泪目。每一个从少年时代经历过的人都会有深刻体会,那时的心情往往会因为不经意的细节而有所触动,会从一只秋日的虫、一片春天的叶看到洞天福地,会从苔藓上的韶光、烟雨下的屋檐看到沧海桑田,而这个触动则是和经历有直接关联。

    而霍灵畅这个温婉的女子,在夜无仇承受这些年轻生命的慨叹同时,她总是悄无声息的掀起帐篷一角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仿佛这样可以与他忧患同担似的。她秋水明净的双眸自白月光洒落下来落到夜无仇银色的长发上泛着颇具质感的毫光,亮晶晶的,一如少年时常挂在嘴边的玩味似的笑,此刻都梦幻的令人心悸。

    “夜公子……”霍灵畅时常欲叫他说些什么,可下一秒就必定慌乱丛生全然不知该如何说,因此本就轻柔的嗓音划道嘴边就是出神中的一句呢喃。

    是夜,夜无仇并未向以往那样临睡前去看会儿月亮,毕竟自己体虚困乏,一下午的运功虽然已恢复的差不多,但仍是留有一点尾巴。吞下一颗养气的丹药,夜无仇盘膝坐在马车中,屏息凝神双手于胸前结印,周身雾气弥漫,朦朦胧胧,黑袍时而无风自动。气游周身,脉络通达,夜无仇运功之时,忽觉灵犀一闪,金煜斗气登时光彩照人,波动明显剧烈起来!

    如果需要一段形象的文字来形容夜无仇此刻的状态,那么他现在就好比一个即将破壳的蛋,蛋壳表面裂纹密布,只需得最后一点时间便可脱壳而出,彼时,夜无仇将达到另一个境界——斗婴!

    可就在这即将成功的时刻,夜无仇已经品尝到了晋级的喜悦的时候,马车外却突兀喧哗吵杂成一片。如此变故让夜无仇登时惊醒,微微一怔,旋即怒容满面噔噔噔疾步走出车厢。

    扰人清梦尚且怒火中烧,何况这等在晋级路口徘徊着的而被打断的呢,夜无仇刚欲发作,却只见人群全涌向一个地方。他缓缓吐了口气按耐下心中坏情绪,看着向这边跑来的霍杰。

    “无仇,死人了!”距离尚远,霍杰便向这边叫道。

    夜无仇愕然,一缓神,便挤进人群,来到事发地点。死者夜无仇很熟悉,正是正午与其发生争执的青年镖师!死者是被一击毙命,喉咙上的血痕纤细却清晰,夜无仇仔细观察了伤口,喉管刚刚被切断,分毫不差,精妙异常,显然凶手是武艺精湛的行家里手。

    原本因晋级被打扰的躁动的心此刻缓缓沉淀下来,夜无仇的眉头微微缠作一结。队伍里突如其来地死了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不是一个好现象。发生这种事情不仅仅是给队伍里的人施加心里压力让众人人心惶惶,更重要的是如若真凶未被揪出,那么自己倒成了嫌疑人,这让他如何管理瞎揣度的众人?一想到自己可能背负睚眦必报手段毒辣的名声,和队伍里相互信任的消亡,夜无仇就顿觉头大。

    夜无仇此刻胡思乱想并未将丝毫注意力停留在死人该受到怜悯这件事上,他见过太多的死人,自幼年起他便知道生逢乱世,如果心中没有百雉城墙,那么连最后一点温柔都无法守护,从而也就根本没法生存在这世上。人命乃草芥,大风起时草芥摧折,司空见惯的事,实在难以逐个怜悯,能对全人类的命运整体报些同情就算天大的善良了,更何况在夜无仇看来这个死者颇为不肖死不足惜。

    夜无仇又扫了眼死者,他遗容有些狰狞,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大张似乎要喊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破发不出声音,便双手捂着喉咙摔倒在地。

    对于尸体这些方面的知识夜无仇知之甚少,所以他将薛可琪找了过来,让她看了看。

    对于夜无仇询问式的目光,薛可琪只是瞟了一眼便继续重复观察尸体的细节,她虽然目不转睛,但却轻声对夜无仇道:“眼下之急,无仇弟弟还是关心一下众人的看法吧,如果你想安全坚持到蓝镖头归来。”

    蓝如玉的事夜无仇对所有人都说了,只不过在叙述的时候避免麻烦,将失踪说成有急事需要她赶往外地。

    这个提醒正戳到夜无仇的心坎,青年镖师的死虽说没有证据直接证明就是自己杀的,但目前看来总归自己嫌疑最大,如果不当众声明,人心的妄自揣度只会酝酿变质变得更糟。

    “咳咳,我先声明,此人的死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此时此刻我自觉也是我自己的嫌疑最大,所以我得撇清和此事的关系,无论你们是否真的相信。”夜无仇扬起手,转身面对众人不善的目光苦笑道。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不知道谁喊出这么一句。要是夜无仇往常时还可以耐下心来好言解释,可刚刚压抑下的怒气被这一句话直接撩得火冒三丈,性子上来,夜无仇冷哼一声道:“说不是就不是,我堂堂男儿岂打诳语!孰若不服,大可找证据证明此人乃我所杀!”

    慑于夜无仇的实力,众人一片寂静,起性的夜无仇深知自己所发的火对自己大不利,可又暗道:凤凰落到鸡群里也会被攻击的一无是处,运输货物大可再召集人马,何必为这一群乌合之众徒废口舌!

    如此想着,他袍袖一甩,侧身挤出人群,便向自己的马车走过去。见夜无仇反回,霍杰云小婵等人也是纷纷反回。

    “无仇,打算怎样处理这尸体?”霍杰问道。

    夜无仇余怒未消,声音稍显冰冷道:“一个死人没什么用,买了吧。”

    “可是他身上如果有些许线索呢?”

    “你认为那样一个堪称专业的高手会留下什么暴露身份的信息?”

    霍杰仔细寻思一下自觉也是。

    “薛姐是学医的,对于尸体定会有一番研究待她检察完回来我们仔细问问便可。哦,对了,今日正午死者和谁争吵来着?”

    沉默片刻,夜无仇突然来了这一句。

    “不是和你么?”

    夜无仇哑然失笑道:“不是,前一个那个削瘦的镖师叫什么?”

    “啊,你说他呀。他叫侯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