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窝在沙发里捧着平板看小说的大美女飙出与婉约外形不符的粗口。

    我耸肩,假装没听见。

    “靠!靠!靠!”美女红唇微启,飙出不容忽略的一连串粗口。

    我继续装没听见,打开电脑,开始登陆游戏。

    美女忍不住了,站起身过来抓住我肩膀,拎着我耳朵强行吐槽:“靠!靠!靠!靠!靠!这些不负责任的无良作者,他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孟婆了!动不动就玩儿穿越,还一个两个都带着上辈子的完整记忆!当我的孟婆汤是假药啊?当我孟婆是干假的啊?误导读者啊有没有?这种谣言万一传到地府,我孟婆还怎么混啊?”

    我掏掏耳朵,忍不住说:“今儿一天您老人家都窝在我这儿看歪歪小说,估计这半天的功夫又该穿出好几万个了吧”

    她大声抗议:“今儿又没历劫的神仙需要我亲自收拾,那些个凡人鬼魂还用劳烦我亲手灌汤?你以为我新装的那个自动化灌汤系统是摆设啊?我告诉你”

    她忽然收声,停止炫耀那套新装的全自动灌汤系统,表情复杂地低头看她脖子上的玉佩。那从不离身的玉佩正发出奇怪的“唧唧”声,我惊奇地指着她胸口,少见多怪地叫道:“这玉佩居然会自己叫!高科技啊!”

    她没理我,自顾自摘下脖子上那块玉质细腻,雕工恐怖的玉佩,放在手里轻轻抚摸,神秘兮兮,悲喜难辨地说:“居然,又过了一万年”

    我“嗤”一声笑出来:“太恶心了,脖子上挂个鸟已经很丢人了,现在还要摘下来摸?”

    她柳眉倒竖:“shutup!下流!猥琐!无耻!无知!那是凤凰!鸟你个头鸟!”

    我挑了下大拇指,啧啧赞叹:“居然还会说英文,真够与时俱进的。”

    “废话,老娘追了那么多美剧可不是白追的!”

    我赞一声:“人老心不老!”

    她站起来,斜眼看我:“放屁,老娘这叫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你懂么?哦,你当然不懂,因为你是小白嘛。”

    她眯着眼笑得像只偷到了油的耗子,令我第一万次对自己的名字暗自生疑。

    我呸了一声,她不再搭理我,款款迈步,仪态优雅地走到沙发边,从正窝在沙发一角睡得正香的猫咪小龙女身下小心翼翼抽出一只lv包包来。小龙女懒懒打开半只眼,“喵”了一声,意思意思地抱怨一下,头也不抬,一闭眼,又继续做它的春秋猫梦。

    孟婆“嘿”一声,悻悻说:“限量版的lv包包诶,你这种土猫居然拿来当床垫,也不怕折了你的寿?”

    我替自家猫主子回答她:“不怕,阎君不知道多疼它,早把它的生死簿上烧了。”

    孟婆又“嘿”一声,一边整理手里的包一边吐槽大老板:“阎君这种人呢,就叫伪君子。对我就各种规矩教条地约束,背地里连生死簿都敢烧。”

    事关我的猫主子小龙女,我只能坚定站在阎君那边:“他连平凡猫咪都很看重爱惜,说明他是一个多么宽厚仁慈的神,你有这样的boss,我都替你开心。”

    孟婆半转过身来,明眸里射出一道凌厉的光:“以后我不陪你做任务了。”

    我大惊,顿时改变立场:“别介啊!你boss再好也没你一半好,再仁慈也没你一半仁慈,没有你我可真做不了日常,那些玩家太变态了,玩个网游而已,至于天天蹲复活点杀人么?”

    孟婆也有网游账号,而且玩的是最阴狠的盗贼,很适合保护我这个没有战斗能力的神牧去做日常任务,所以对我而言,她是如同空气一般重要的存在。何况,现实世界里那些恐怖的妖魔鬼怪,也急需她出手相帮才能搞定。

    孟婆叹气:“小白啊,你可长点心吧这都三年了,你一个骨灰盒都没装满,游戏再好玩,也不能帮你完成阎君交代的任务啊。”

    这倒是,我咬了咬嘴唇,发愁地看着孟婆:“阎君给我的那21只骨灰盒,都空着呢”

    孟婆却不再看我,而是神色大异地看着她手上的lv包包,猛地向昏睡中的小龙女大喊一声:“小龙女!你这只臭猫!”

    我赶紧凑过替我的猫主子承受孟婆的雷霆之怒,顺便瞻仰到了它用牙给这只我绝对赔不起的包包新开的口子。

    我咽了口唾沫,挺身护住小龙女,首先说:“咱小龙女不愧是中华田园猫,牙口真好!”

    然后赶在她再次尖叫前表态:“我赔,我一定赔!回头我就上网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a货!”

    她狠狠白我一眼,忽然伸手拧我耳朵,对着我大吼:“老娘不背a货包,我堂堂孟婆丢不起这个脸!”

    我被震得耳膜出血,高举双手求饶:“大姐,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这儿有没有生意你最清楚,再加上老得关门打烊给你老板阎君大人白干活,我是真赔不起啊。”

    她睁大眼瞪我半天,但也不得不承认我说的没错,遂无言地伤感着,一松手放开我,一屁股坐到沙发里,眼眶红红的默默从包里掏出个小玉瓶来。

    我找了张纸巾悄悄擦掉耳朵里震出来的血,看着她痴痴凝视那玉瓶。

    我警惕地看她,生怕她会对小龙女不利。但她只是伤感地慢慢拧开了玉瓶盖子,然后,她的手在空中虚抓,抓出一杯水。

    玉瓶被她倒转过来,瓶子里很久才落下一滴浑浊的液体,而她的眼睛却像是正在开闸泄洪的水库,只一秒钟的功夫,已经泪流满面。

    她那张一向青春娇艳的脸上终于有了老人家应有的沧桑,眼里尽是阅遍世事后特有的淡然与麻木。我曾经以为她没心没肺没眼泪,但现在看来,我还是对她了解不够。

    大约是我心太善,不忍见人落泪,所以我一边把我擦完耳朵用剩下的纸巾递给她,一边自己也已抽抽搭搭伤心了起来。

    那瓶子里的水滴了很久,数到四十九滴时,她收起了瓶子。然后把我给她的脏纸巾随手一扔,掏出条精致手绢来擦干眼泪。

    她端着那杯加了料的白水,就像端着世上最毒的毒药,一脸的伤感凄凉。

    我的心都碎了,挥着泪问:“要是能容我分期付款,十年后准还你个正品包包,成么?求求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以死威胁什么的太超出我承受能力了!”

    她回报我以白眼,举着那瓶子问:“你以为这里头是什么?”

    我摸着下巴眯起眼:“看这包装古色古香挺下本儿的,估摸着不是鹤顶红就是蚀心草?”

    她“哼”一声,我于是大叫:“我知道了,断肠散!”

    她无语,举杯浅浅畷饮一口,才说:“这是忘情水。”

    我长长嘘一口气,擦把脸,这才问:“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

    她摇头,骄傲地说:“才换你一夜不流泪?我呸!任你是谁,执念多深,只要喝了我的忘情水,管叫你前缘尽忘,此生无痕,过一万年都想不起来。”

    我点头,松一口气。听她的意思,喝了忘情水的人啥都记不起来,那一会儿我跟她说她的lv限量包包是她自己弄坏的,她也应该不会反对。

    不用赔她包包了,我的念头终于转到另一个地方:“我说你没事儿喝什么忘情水啊?你失恋了?没看见你跟谁勾搭过啊?啊,我知道了,你网恋了!然后在网上让人甩了?别说,你还真够人老心不老的!”

    她又喝一口:“要跟你说够多少遍你才能记住我这是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我用拖得长长的一声变了调的“哦”回应她一贯的臭不要脸。

    她眯着眼,用一般我们表示看不起人的语调问我:“小白啊小白,我一直在想,凭你的智力,要是没有计算器,你能弄明白一加一等于几么?”

    我昂着头,掰开手指算了算,两秒钟后挺起胸,告诉她答案:“二啊!”

    她还挂着泪痕的脸上浮现一个猥琐讨嫌的笑:“是二。”

    我醒悟过来她在骂人时,她又在考我:“小白,你老说我是死老太婆,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大岁数?”

    这回我就是把脚趾头都加上也凑不出那个数来了,我犹豫着:“n岁?”

    “n等于几啊?”

    “可能,大概,估摸着大于一万?”

    “靠!你到底有谱没谱?”

    “难道小于一万?不可能吧”

    “得了,我也二了,这种事儿你小白能猜出来,阎王殿就得搬天上去了。告诉你吧,别吓着了,今天,就是姑奶奶我五十万岁的生日。”

    “哇咧,原来你这么老了啊!好吧好吧,生日快乐哈!该怎么给你庆祝生日呢?我要是有钱我准给你买个蛋糕,再弄五十万根蜡烛插上,想想,到时候,你得有多长一口气才能把五十万根蜡烛一块儿吹灭呢?”

    她奸笑:“幸亏你买不起能插50万根蜡烛的蛋糕。”

    我伤感地摇头:“其实,我连50万根蜡烛也买不起。”

    孟婆:“”

    我想起一事,急问她:“趁着你还没失忆,赶紧告诉我我究竟是谁?回头你再忘了!”

    她瞪我:“死小白,又想套我的话!老娘说过多少遍了,既然阎君答应你只要你装满那21个骨灰盒就帮你想起往事,老娘就绝不会在此之前跟你说一个字。”

    我吐舌头,悻悻说:“不就是为了省点儿工资抓我白干活么?瞧瞧你们都抠成什么样儿了?这三年没少见人往你们那儿烧纸钱啊,都让阎君贪污了?”

    她叹口气:“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烧过来的假钱太多,为了维护阴司的金融秩序,地府的人手都快忙成陀螺了!要不为什么要找你这种货色来作地府代理人?你以为你真的很给力么?”

    我看着架子上那空空的二十一只骨灰盒,叹口气:“我承认,二十战二十败的胜率是挺丢人的。但是,你放心,我已经吸取教训,放下包袱,有决心迎来胜利了!”

    她很给面子地撇了撇嘴,没有发表进一步的会令我难堪到脸红的言论。

    她又给自己来了口忘情水,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去:“longlongago,在我还是个一万岁的小姑娘的时候,我得到了一块灵玉,用它雕了一只凤凰。”

    我扫了一眼那块玉佩,纠正她:“你也许是想雕一只凤凰,但你实际上是雕了一只小鸟。”

    她大概是懒得和我争论了,自顾自往下说:“至此之后,每过一万年,这只凤凰就会发出鸣叫,提醒我在它鸣叫的半个时辰内喝下忘情水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装作不感兴趣,但是我忍不住好奇心:“为什么?”

    “因为脑子里东西太多人就会变老嘛!这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混的?”

    我气结,她又说:“对其他人,喝下忘情水就等于把自己的过去全部擦掉,但对我来说,即便是喝下了整瓶忘情水,能忘掉的东西还是不够多,还是不够彻底”

    她喝下最后一口可乐,目光已经有些迷离。

    她大着舌头对我说:“小白,喝了这水,我会暂时失去法力,睡足十二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别挪动我,别碰我,别跟我说话,别叫醒我,别喂我吃饭喝水”

    我说:“你想得美”

    她说了最后一句:“小白,你要保护我”

    我吓呆了,掏了掏耳朵,我不能相信,活了五十万年,寿与天齐的孟婆居然对我说“你要保护我”这五个字!

    我保护她?我这根执行了二十次阎君交给我的除魔任务,每次都是靠着她帮忙才勉强逃回一条小命的废柴,居然被委以重任保护她这位地府的二号首长?

    我想说不,但她已经倒在地板上,睡成了一个大字。

    我于是只能对着那个大字说:“我会尽力的,你放心。”

    想了想,我又颇为厚道地加了一句:“happybirthday,我真心希望,你的生日不会变成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