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也同往日笑笑:“那师哥要把他们养起来吗?”

    谢白道:“恩,先养着,天天吃也无甚意思,哪天想吃了再宰,或者改日拿下山去换了钱买米也成。”

    冷清如谢珩,往常都是随口问问,之后便再无下文,今日却突然又接着问他:

    “那师哥打算何时下山?”

    想来谢白也意外他会关心这个,莫名惊喜,便顺着问:

    “要不年三十再下山一趟,换些好吃的回来过节?“

    往日谢珩对下山之行,也不过淡然,谢白说什么便是了,今日却是一再同他搭话,前所未有的关心这件事,听得谢白的话,仰头朝谢白微微提了唇角:

    “那我同师哥一道去吧!“

    ”好啊!“,谢白见他这般热切,自然是欢喜应着。

    谢珩像是又高兴了些,放开手换了只曲子弹奏,目光也温柔许多。

    年三十,谢珩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帖,跟着谢白下山,到了镇上,谢白带着他去换东西,他在热闹的街市上一直东张西望。

    谢白也想不明白他在看什么,以往谢珩从来不关心街市上一人一物,只看着自己脚下的步子。

    到了兑换的铺子,谢白进去换东西,谢珩站在门口看着街边摊位和人流,他心中在嘲笑自己的行为。

    然而下一刻,他又庆幸他来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少年,手里牵着一个红色的小不点,那不就是那日的女娃娃么!

    看那身衣裳,手里还拿着一只小鱼灯,似乎那家人对她不错,唇间不自觉露出笑意,跟着那小不点方向走去。

    等谢珩不知不觉就快走到人家身旁时,对面跑来一个穿蓝色小棉袍的娃娃,眼看就要朝那红色小不点撞去,他没作多想先一步接住了那就要跌倒的娃娃。

    好险他接住了,刚扶稳那娃娃,没想到对方却啊一声尖叫跑开,还是朝他背后的小不点扑着撞了上去,见那少年扶两人,谢珩忙一步退开,隐到后面进了铺子。

    一进屋谢白刚换得银钱,见谢珩进来,拉着他在铺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买的,等两人出来,谢珩再朝刚才那地方看去时,人早已经不见了。

    虽然自己不能做什么,但是见那孩子有人收留,他终于放下心来,没有再过多纠结,终于得空理睬一直问他要买些什么回山上过年的谢白。

    “先生...”

    耳边传来柏梅雪的声音,谢珩被喊回神,才见眼前三人看向自己,原来自己一时间失神,竟一群人在原地呆站着,想来他不说话,两个徒弟也不敢说话。

    还有那李棠,端得一派虔诚拜访姿态,自是不敢多言。

    “且先坐着,我看看。”

    谢珩回神后终于开口,手中握着徒弟二人交的曲记,指指竹亭下的桌椅,示意几人入座。

    李棠不知为何谢珩会突然出神,以为自己有何不妥,但有实在想不到哪里失礼,大抵还是不太愿见生人吧!况且还是她这样的平头老百姓。

    有些犯怯的李棠,被柏梅雪携了到桌椅落座,沐青青落座后,那一身碧色的小丫头则跟着站在主人身后。

    谢珩招了远处候着的家丁去厨房泡茶、送茶点来,这才开始看曲记,沐青青和柏梅雪的曲记,中规中矩,没什么差错,也都写得很认真。

    谢珩虽不是十分满意,却又挑不出错来,毕竟领悟这种虚无的东西,是无法教授的。

    此时下人们托着茶盘从中院下来,将茶壶糕点果品摆了桌,这才一一退下。

    想来在谢珩这里,也只有早年收的柏梅雪和沐青青,才有这番同桌共饮的待遇,毕竟那时候,谢珩也还算是个少年,师徒一同成长的情分,自然是那些后来者无法比拟的。

    若是换做近年来新收的那些小徒弟们,莫说是和谢珩同坐一桌,便是谢珩叫人家坐,怕也只能把人吓跪地上。

    柏梅雪乖巧,先给谢珩斟茶,再给沐青青斟,沐青青伸手虚扶杯身,笑意谢过,转头看向正端坐着看曲记的谢珩,目光游到那握着曲记卷的修长手指上,忙收回目光,低回头看向自己的茶杯。

    李棠正襟危坐,话也不敢说,也不敢乱看,只低头盯着,面前盛着淡绿清透茶水的白瓷杯。

    谢珩看完曲记,放到一边,这才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朝二人道:

    “尚可,前几日新收得几章新曲,我已让人誊抄了几份,回去时带去练习,同则写一份曲记。”

    二人忙坐正身子点头应是。

    坐在谢珩正对面的李棠,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总感觉害怕谢珩的目光注意到自己,此时却听到柏梅雪的声音:

    “先生,那日我同棠儿练琴,也让她作了曲记一篇,先生可看看?”

    李棠惊起抬头,先看一眼对面的谢珩,刚巧撞上对方审视的目光,慌忙又低下头,偏头朝左边看向柏梅雪,用口型拼命阻拦:

    “不要...别别别...”急得李棠额头都要冒汗了。

    柏梅雪只当作没看见,又听谢珩些微讶异地语调:

    “哦...我看看。”

    只见柏梅雪将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一页小笺,递到了谢珩面前,谢珩接过后,打开一看,这不是一份完整的曲记,寥寥数言,不过是对谢珩那首曲子的个人见解。

    李棠可从未写过这东西,想来是那日李棠随口胡诌,被柏梅雪回去记下来的。

    谢珩大抵也明白,一眼就认出是柏梅雪的字迹,但是谢珩却知道,这绝不是柏梅雪的见解,毕竟师徒这么些年,他的徒弟,他最清楚不过的。

    且看这些字句,并非是熟通音律之人会用,倒更像是知音之人的见解。

    谢珩讶异于李棠小小年纪,却有这番独到见解,面上丝毫不露,从第一眼见到李棠,他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这个小女娃子重逢。

    只是他却不知为何,虽是时隔多年,样貌早已发生改变,却觉得这个娃儿身上,没有那种被人收留的乖顺,虽也是识礼,见自己也是怯生生的。

    但是那眼神中,并没有众观颜色的拿捏,全然是一副双亲宠出来的那种调皮性子,没有让谢珩那阵心疼的感觉涌上来。

    虽说她现在年纪也尚小,也许天真无知,但有很多东西,是在成长境遇中不自觉沾染上的,和年岁无太大关系。

    那一页小笺,谢珩早该看完,却一直面无表情沉默不言,徒弟二人倒是端坐着,一副听候先生教诲的模样。

    而李棠却如坐针毡,在谢珩面前,被本尊看自己的胡言乱评,只觉得丢人、惭愧、班门弄斧,总之一切自惭形秽的词语,此刻都该用到她身上。

    她实在觉着这时刻太过煎熬,就在李棠觉得自己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中,如处蒸笼时,谢珩却抬起头来,未对李棠的见解作评价,只是问了句:

    “李小姐学过音律?”

    被点名的李棠,即刻立身坐正,双目看向谢珩,有些紧张地回话:

    “不敢在先生面前诳语,不曾学过,只是年幼时,机缘巧合,偶遇一位先生,听得他讲过一番见论,那段日子有幸听他吹奏,只是当时年幼,并不懂其中奥妙...”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

    “再后来,只是在镇上书院的老先生那里,无事便过去听听他老人家抚琴...此外便再无其他,晚辈愚昧,不通音律竟对先生曲子妄言,还请先生恕罪。”

    说完站起身朝谢珩鞠了一礼。

    谢珩有点想笑,却冷淡惯了,笑不出来,只伸手示意李棠坐下,见谢珩脸上并未不悦,李棠这才乖乖坐下。

    柏梅雪何曾见过调皮的李棠这样乖巧过,偷偷捂嘴看着李棠笑,李棠也悄悄偏头,朝柏梅雪飞去一记嗔怪的眼神。

    就在此时,有下人急急快步跑来谢珩身边:

    “先生,闻府那边派人来送信函,说是谢参将命人捎来的,此刻正在前院候着,需您亲自去一趟。”

    听得下人禀报,饶是一脸冷清的谢珩,此刻面上也露出些讶异神色来,丢下一桌三个小辈,径自起身疾步去了前院。

    谢珩来得前院,便见一个穿着甲衣的士兵,见谢珩出来,忙见礼:

    “谢先生,这是参将大人同小闻将军书信两封。”说完双手奉上。

    谢珩接过来,稍稍有些急切:

    “年节后方才回军中,何以突然修书,可有战事状况?”

    “回先生,并非战事,西南战事平息,闻老将军班师回京述职,地方卫军整顿已善,只待诸事交割,谢参将获允休假,想来是要回崇宁一趟。”

    听得士兵道情原委,谢珩才将忐忑的心放下,本欲留人用晚饭,士兵却道因随前头军队刚到崇宁,交完信件便要回去复命。

    谢珩谢过之后让人送士兵出院,自己拿着书信,迫不及待打开,谢白在信上说的,大抵刚才士兵已经解释差不多了,最多还有半月就可回崇宁,只是提了一句,说有要事要亲自跟谢珩说。

    只道是师哥平安,他也就放心了,其他的,都不在乎,至于小闻将军的书信,谢珩只是打开草草看过,无非还和从前那样废话连篇,又想听他弹琴之类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