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后续下

    “你倒是有几分小心谨慎起来。”孟氏看着敏君略有些抿成一条线的唇。略略露出个笑影子,眼底却透出一丝欣慰,伸出手慢慢地摩挲着敏君的发丝,细细着道:“不过,也是长进了。晓得凡事都得留三分余地,总不至于情状忽变,竟是将一番好心好意化为一江流水,没了个踪影不说,竟还被嗤笑不中用来得好。凡事啊,总要留余地,纵然信了一个人,却也不能将整个心都拿去信了。”

    说到这里,她低头看着敏君点头之余,还有一点犹疑,便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笑道:“不过这一会,你确实不曾信错了她。这事儿,她在那日之后,便是亲自过来与我说了一通,倒是桩桩样样都是清楚分说了。自然,我也激恼忿怒。差点儿没能耐得住性子——于我来说,计算我倒也罢了,若是算计到你和博儿、礼儿身上去,为人母的哪个能有这般心胸?”

    敏君听得也是怔住了,她倒不曾料到,这繁君竟是有这等心思胆量,对着孟氏也敢讲前事一一说个清楚分明,似乎还连带了一些她们不清楚的内情。不过回想来,倒也正是合了繁君素来的脾性。她原就是风风火火喜恶形于外的,做事更是一点余地都不愿留下,虽说这一年似是外头瞧着有几分变了,但根子上来说,却没有太多的变化。既是碧痕已去,她又将满腔忿怒冲向王氏朱氏,在家中更缓和与她们的关系,倒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也是有些道理的。

    想着如此,敏君便点了点头,轻声道:“倒也是合了她的性子。只是不晓得,这些日子她日日见着老太太,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自听了她眼下做的事儿,女儿便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她按捺不住露出一点半滴的,没得招惹什么祸事。”

    “这却不比十分担忧。”孟氏摩挲着敏君发丝的手略略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一抹看着有些飘忽的笑容,连着平日里清明沉静的眸子也透着一丝暗淡:“我最是了解这庶女的心思,那丫头既是从天上掉到地下,还能撑着,自然也不是那等没有眼色不会处事的。我瞅着,倒是你也要学着她一般耐得住性子,晓得忍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磋磨磋磨一番,方知道这为人处事上头,真正的练达通明。”

    “瞧娘说的,女儿哪里就那般不中用了?”听得孟氏说起繁君,颇有几分赞叹的样子,敏君也是放下了心,当即就攀着孟氏的肩膀,笑着撒娇:“再说,女儿却绝不会到那地步的,旁的不说,便是为了省得爹娘提心担忧这一条,也是够了。”

    “若你做事儿能比得上这一张甜嘴儿,为娘估摸着,必定是一辈子的好处说不尽。”孟氏听得笑了一笑。又是点了点敏君的头,瞧着她扭着笑闹了一番,方拍了拍她的背,哄劝道:“好了,我的儿,你好些日子不曾吃点像样儿的东西,今日醒来,总归要多吃一点。眼下又是午膳的时候了,我打发丫鬟让繁君回来,我们凑着吃一顿,你看着可好?”

    “女儿让娘担心了这么一阵子,这会子醒来了,自然都要听娘的话。”敏君笑眯眯着回了一句,看着孟氏高声唤了青莲入内,嘱咐了一通,便打发她去老太太的屋子里,由不得皱了皱眉,察觉到里头有些许不对:只是打发个丫鬟送信,为何分派到青莲的头上?不说三房的丫鬟婆子,便是徐家满府,谁不晓得青莲原是孟氏的陪房,素来在孟氏跟前颇有脸面的?

    难道说,到了这个地步,老太太王氏仍旧对三房不满,明的暗的总有些发作的言谈举止不成?这说起来,似乎也有几分不通的。毕竟,朱氏对于三房的态度已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老太太王氏却只偏心而已,到底。还是几分顾念三房的。

    还是说,她知道了,究竟是谁对她和王氏下了手?因着名声不敢明着发作,便从暗地里下绊子?

    有此一想,敏君便悄悄打量了孟氏几眼。只是到底没能看出什么不同来,她举手用食指揉了揉眼睛,回头想了一会,还是打消了各色念头——自己病了一场,方才有一点起色,孟氏瞒着点什么最是正常不过的。想来她也不会轻易对此松口,磨着她,倒不如与繁君仔细说说看,看着她是个什么说法,再探听别的,也不迟。

    如此一想,敏君便将这个心思暂时压在心底,与孟氏随口应答两句家常事儿,就听到外头有丫鬟回话:“四姑娘来了。”

    一阵脚步声响动,敏君抬头看去,只见那软绿洒花盘金帘一掀,繁君披着一件靛青滚边毛领子斗篷,头上戴着一顶雪珠子绒帽,走动间略略露出碧衫白裙。钗环首饰业极简单,发上数根碧玉簪些须青丝绳,颈上一串青里透白的珠链。浑身上下都是清素无比不说,竟还透着一点点吊丧的味道。只左手戴着一个绛纹石戒指,略略透着一点淡淡的浅红,减了几分清寒。

    这等妆容,还日日去给老太太王氏侍奉,倒是有些不妥当。没得人瞧着,竟像是吊丧一般了。敏君见着,当即由不得皱了皱眉,心里暗暗叹气:就是在现代那会子。她回去过年的时候,嫌头发老是从背上滑落到前面,便缠了个玉色发圈,都被奶奶叫住数落了一番,这次的繁君,虽说大抵都还是青色为主的,可这青色略有几分偏白,猛然一瞧,竟像是以白色为主一般。

    这还真真是吊丧一般了。

    哪怕老太太没察觉到什么,看着这一身衣衫,只怕也会生出几分恼怒,可劲儿折腾一通,也不是没有什么缘故的。

    如此一想,敏君便有些发愁,当即看向繁君的眼神也带着一点疑惑与气恼:你要报仇雪恨也罢,要膈应王氏也好,有的没的手段总要高明一些,不要将事儿往家里头带。

    繁君也是个聪明的,她抬头看到敏君的神色不大好,便抿了抿唇角,这先行了礼道了万福,再坐下来,端端正正和和气气说些家常的小事儿。孟氏瞧瞧她,再看看敏君,就打发了丫鬟下去准备,自己低头吃了一口茶,方道:“老太太今日可是好了些?”

    “母亲不用担心,照着这日老太太的精神劲儿,必定是会一日好似一日的。”繁君笑着回了一句,看着敏君的神色略略缓了一点,便笑着凑上来道:“姐姐可是想明白了妹妹这一身的装扮,可是照着礼数规矩,没有丝毫的错处?”

    “便真个如此,你也做得有些过了。老太太那么个人最是斤斤计较的,没得倒是将自己累得慌。”敏君这会子也有些回过神来。孟氏素来对这些最是经心,也是一丝儿不曾提起,那繁君的装扮便是没有什么不妥的。而从吊丧这一事说来。除却家里的丧事极为重要,另外的国丧也是重中之重的——自然是国大于家,照着国丧的例子来做,自然没有什么不妥,只怕老太太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方憋着一口气没有出来,只得按捺住心里的气不曾嚷嚷什么不孝……

    只是,少不得要被指使来指使去,虽然快意,可身子骨可不定能受得住。

    对此,繁君倒是浑然不在意,在她看来,能名正言顺地发泄心里头的怒气,比之身体的劳累,都是值当的。何况,这还不只是发泄怒气而已。她嘴里不说什么,做事儿也是勤快小心,却屡屡被斥责羞辱,旁人自然会对她生出些怜悯之心。除却起头两三天辛苦,其余的时候,她也不算十分辛劳。

    而且,老太太王氏因为她的缘故,总要的打起精神折腾,还得憋着心里头的恼怒火气,变着法子发泄。这一阵子不曾好转,反倒渐渐有些病骨不支的模样。看着如此,繁君就是再辛苦十倍百倍,也是心甘情愿的。

    因此,这会子听得敏君好心相劝,她虽说点了点头,但说起这件事,还是带着一点点欢喜的神色:“姐姐不必担心,我自然有我的主意。这些日子过来,我也看出了些名堂,知道该是怎么做该是怎么说。这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法子,果然比那暗地里的勾当更爽快!我也算想通了。以前书上说的什么阳谋阴谋上的那些道理。原来,真真是阴谋易躲,阳谋难过。老太太见着我便不自在,嫌弃这一身的打扮太过素净,竟是瞧着有些绿,实则白多绿少,显见着是吊丧一般。偏生这会子伯母婶娘都是比往日素淡,越发添了不自在,却又碍于国丧说不得。那脸色,真真是让人看着痛快之极。”

    见着繁君说得眉目飞扬,脸上仿佛能放出光来,敏君与孟氏对视一眼,倒也没有再深劝:横竖,王氏朱氏瞧着三房也是不入眼的,繁君年岁小,又有国丧一事遮着,兼着碧痕故去的事儿还没过去,想来她们心底也有几分筹算的,倒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儿。

    由此,瞧着繁君笑了一阵子,听着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孟氏与敏君方相互开口询问,装着十分担心王氏的身体状况,一串一串的问题便如同噼里啪啦落了满地的雨珠,劈头盖脸地往繁君泼去。

    繁君也是聪敏的,起头愣了一下,瞬息间就是回过身来,忙就是打断了孟氏与敏君你一句我一句的询问,用着低沉的语气一点点说着王氏的事,没两句便顿了一顿,听着竟是十成十担忧曾祖母的乖乖小曾孙女儿。

    “也是为了我这不争气的身子,方让你这么个小小的人儿过去侍奉老太太。”孟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随口胡诌的本事却是比繁君那一手耍得更是利索逼真:“不过,听着你的话,老太太似乎也是真的晓得我们这一房的心意,让你也搭了一把手,尽了一点孝心,想来是对你也满意的。你日后的举止言谈,穿着打扮可都得照着这些日子的来,不能有什么变化。”

    这提着食盒进来的大大小小的丫鬟,听得孟氏如此尊尊教诲,而繁君也是连连点头,大抵都是露出了些许同情,只是有一两个却是露出几分诧异等神色。

    孟氏、敏君、繁君坐在高处,虽说眼下正是演戏中,但是看向几个丫鬟的眼神却是透着打量的。这人人的神色举止,相同相似相背离的地方,更是看得一清二楚起来。当即,孟氏的眼神便有几分幽深起来,口中却是淡淡道:“也是吃饭的时候了,你们妹两个爱说什么,吃了饭后随你们去。可这这饭点却是误不得的,赶紧吃了,你们爱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是不理会便是。“

    敏君与繁君相互对视一眼,便露出些许笑意,口中漫应着,安安心心坐下来吃了饭。孟氏今日只用了小半碗饭,并些许豆腐素材鹅肉,还有一碗冬笋火腿汤。饮食上头,并没有委屈自个。敏君是不敢多吃的,喝了小半碗汤,米饭菜肴也比孟氏少了好些。好在还有个繁君因着最近都忙老太太的事儿,气力活儿做多了,肚子也容易饿,倒是吃得比孟氏敏君两个加起来的还要多一点。

    敏君见着她如此,倒是笑了一阵子,劝着多吃了一些。孟氏看着她们相处得好,笑了一阵子,略略嘱咐两人一通话,便要起身去处置家务。敏君与繁君两个自然晓得多半是为了那几个先前露出异样的丫鬟婆子,便也没有说什么,满脸笑着应了,起身送孟氏出去。

    吃晚饭,略略漱口清理了一番,看着丫鬟将吃食撤下去,重头换了香茶细点上来,敏君一面吃着茶一面笑着打量繁君,好半天看着她都有些觉得异样了,方放下手中的茶,笑着道:“我们的四姑娘,竟是比之前更有精神了,虽然瘦了一些,可瞧着这浑身的气派,竟不似一个小小的女孩儿,便是先前我们出去见着大几岁的姐姐,多半也没这样的言行。”

    “三姐姐只是浑说。”繁君闻言笑了笑,也不理会敏君的神情,只是拖来一个枕头放在敏君身边,自发自动地躺上去,一面自己锤着自个的肩膀,一面闭着眼睛道:“什么事儿要问的,便说出来吧。我可不是母亲,也不是你那锦鹭青鸾,想东想西,生怕你多知道了什么,平白熬得自个没了心思。”

    “照着这活,你便是丝毫不担心我多想了什么?没的心思重,竟是连累自个身子?”敏君笑了一回,倒是对繁君直言说出来的话没有什么太多的计较,反倒是顺着话头打趣了一句。

    繁君也没睁眼,只是伸了伸腰,揉了揉太阳穴,哼哼着道:“担心什么?这些日子,我算是看明白想通透了,虽说这一次是真个病了,但前几次你那是装病吧。没的说这般凑巧的,偏生局面一触即发的时候,偏生你就出来横插一手,将局面带开来。也是我先前血气冲昏了头,后来按着你的话想了一想,再琢磨了这么些日子,方渐渐有几分清楚。这会子,你也是自个咒了自个,老天爷啊看着不过眼,只磨着你生了小病症,昏昏沉沉十来日罢了,其余的可都是好得很呢。”

    这话一说,敏君也是笑了,当即也没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便径自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府里头便没个别的事儿出来?我瞅着母亲先前不过传信,都派了青莲过去,瞧着并不寻常。”

    “原是为了这个。”繁君听到这话,笑了一笑,侧过脸微微睁眼,两颊艳艳如花:“这你却不必担心。里头的两个缘故,都是于我们有好处,没坏处的。”

    “什么缘故?”敏君听了,由不得愣了一下,方凑上来,忙忙问道。

    “这一个,爹爹前儿来了信,问了母亲的身子,信中还道,他颇为得燕王青眼。一日燕王随口言及家事,爹爹说了母亲有孕在身,尚且要等一段日子,方能北上打理家事。燕王听了,便说及正好贡品的船差不多那时候该是回来,捎带上母亲,也是不难。那贡品的船最是宽大厚重,平稳安妥,兼着又有几个御医也是顺路,真真是便捷稳妥。母亲的身子也是调理的差不多了,想来我们顶多十来日,便是能北上了。”

    “竟有这样的事!”敏君闻言也是欣喜非常,虽说没有手舞足蹈,却也忍不住握紧拳头挥了挥,很是高兴着问道:“那第二件又是什么?”

    “母亲的娘家人,忽然也出现在府外,顺便还带来了外祖父的信。”繁君说起这个,倒也有几分疑惑,可思及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说起来也没有太多的疑虑:“据说,当初母亲不受待见,还有几分是因为出嫁前不久,外祖母涉嫌陷害外祖父的唯一的血脉子嗣。可前而不久,外祖父却是发现里头还有点别的蹊跷。方特特致信过来。”

    “什么!”敏君吃了一惊,脸上露出诧异之极的神色,倒是有些想不到这样的事:“怎么忽然之间,就出了这样的事!”

    “如何不是呢。”繁君看着敏君如此,倒劝说了两句,言辞也多有几分轻省:“不过,说到底,这也是好事儿。老太太、太太自那之后,对着母亲也多了几分客气忍让,比不得先前那般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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