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香粉下

    原来,今日老太太、太太都说身子不大爽利。只让丫鬟吩咐下去让各房也不必来请安,便径自到内室里头歪在床榻上睡了。虽然常氏也都探听出几分缘故,但也不敢不过去‘侍疾’,没曾想一过去,不但孟氏这个事主不曾来,就是秦氏、西门氏也都没了个人影。这孟氏不来也就罢了,到底干系颇深,不愿过来讨嫌也是有的,且又出了那么些大小事儿,说不得眼下如何焦头烂额。只是大房、二房的两个嫂子并不是那等蠢笨轻狂的,怎么连个脸都不曾露?难道这里头有自己不晓得的内情不成?

    常氏这么一想,原本微微皱着的眉越发得紧蹙起来,连着嘴唇也是紧紧地抿成一条线,颇有些不自在的又向主事的大丫鬟问了两句,见着老太太着实不愿出面,又跑了朱氏那里一趟,依旧如故,她由不得越发得想得多了。只是赶着去大房、二房那里探听消息,一来‘侍疾’探问过了,她们两个都不曾去的,虽不大会说自己故意张扬轻狂。但少不了添几分不自在;二来,这也不是自己平素的行事。

    若是三房的孟氏,今儿自己也帮了些,若真个去探问,想来她也必定给自己脸面,可偏生自己是见过今日的事,倒也不想没事过去添乱。是以,这回到自家院子的一路上,她左思右想,方才令自己的心腹张嬷嬷到敏君这里送东西,兼着探问一下情况:“你也是看过老太太、太太待三房的人如何的。不怕说句实话,三房的人待两位长辈,也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方能挑出刺儿来,可那两位是怎么的,你也晓得。要是旁人,我也没什么闲心理会,可眼下分明透着异样,我若一点事都不晓得,这两日不小心触了老太太、太太的痛脚,可真够是……”她说到这里,抿了抿唇角,言下之意已经是明白得很了。

    那张嬷嬷是常氏的心腹,自然是晓得的,她将此事牢牢记在心中,只是眼下除却敏君,还有另外三个姑娘,她一时也是有些急了。眼神慢慢闪烁起来。敏君将这个看在眼中,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但常氏没事儿送个东西过来,又是心腹嬷嬷,想来必定有什么求的地方。

    先前尚德尚礼两个小的也是多亏常氏拦着,方才不曾招致大祸,敏君想着先前那两个小婴孩,自然愿意帮着常氏一点——横竖,这三位也是坐不住了,怕也是知道这会子做的事怎样的离谱了。略略筹算一番,她笑了笑,又是配着张嬷嬷说了一通,方才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道:“我真真是昏了头,嬷嬷说了这么半天,竟连茶都不曾吃一口。小桑,还不快些给嬷嬷倒茶。”外头的小丫鬟小桑忙就是应了,急急赶进来端茶倒水,张嬷嬷连声推辞,到底被敏君按下去了:“嬷嬷,这原是应该的。没的说上面送东西的连一点茶也没沾口的道理,你且坐下尝一尝,这是大姐姐、二姐姐并五妹妹方才一并送过来了,我们先前才吃了一点,都是觉得好。”

    这话一说,也就是将璧君仨人过来的事略略遮掩了过去,她们由不得都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张嬷嬷看着如此神色庆幸,虽然不信,却也没得什么好说的,当下笑着起身谢了,才吃了一口茶,她正是寻思着怎么开口拖延时间,那边的璧君已经站起身了:“这么个时候,我们也该回去了,三妹妹不必送了,我们都有丫鬟婆子的,没的说在府里头还出什么事。”

    敏君闻言却没当真,这三人过来是为送什么颐安社的帖子过来,先前说了一会子话,张嬷嬷就是来了,那帖子都不曾送到她这里,自己要不送两步让出个空挡来,说不得明日她们又是要过来说这些风月闲事的。由此,她还是坚持要送,有对张嬷嬷说是有东西要送与两个妹妹,请她暂坐,自己却陪着三人出了门:“好歹都得送到院子门口的,不然。旁人见了不说咱们姐妹和气,反倒说我轻狂了。”

    这正是对了璧君的心思,她假意推辞了一句,也就笑着应了。嘉君看到她如此,偏了偏头脸色颇有些不耐:些许小事闹腾到现在,真真是穷折腾了,若是开始就送了帖子说两句话便走,何须遇到张嬷嬷?倒闹得自己还有些胆战心惊的——敏君虽是拿话遮掩过去了,到底如何,还得回去方才晓得呢。想到这里,她由不住咳嗽了两声,便顾自先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与璧君敏君道:“大姐姐、三姐姐,我可是撑不住了,昨日总没睡好,再者,这天色着实迟了,再不回去只怕大伯母、母亲都得担心了。”

    对此,璧君皱了皱眉,也是应了,一行四个人或是扶着丫鬟,或是搭在婆子手上,一边还有提着灯引路的。另外照料的丫鬟,一堆子人拥簇着往院子外头走去。待得走到门口的时候,敏君抬步多走了两步,就被婉君拉住了,她脸上带着笑,可映着那灯笼的火光却透着一丝异样:“三妹妹不必送了,就到这里便好了。对了,这是我先前做得一个荷包,原想着送与你的,偏生没寻到空处……”说着这话,她便伸手将自个的荷包塞到敏君的手中。笑着道:“瞧着可是喜欢?”

    “姐姐送的,自然是好的。”敏君笑着回了一句,郑重将那荷包收起来,抬头却看到那嘉君冷笑了一声,轻声道:“二姐姐果然是灵心惠至,过来与姐妹说话都不忘了带个荷包儿送过来。”她故意说得含含糊糊的,那二姐姐倒仿佛是大姐姐,说完这话,也不理会旁人如何就顾自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敏君看着那璧君脸色倏然一红,往前走了两步,心里便一片透亮:想来是璧君怕事,便将婉君拖来做了筏子,借着她的手将帖子送到自己的手里,倒是外头里子两不失的,既应了先前的话儿,也没露出什么马脚,难得她还有这样的机灵……

    心里头这么想着,她倒也没拆穿的意思,只是又郑重谢了两句,就送颇有些急促的璧君与又安静低下头的婉君离去了。

    “姑娘,这大姑娘真真是好意思。”一侧的锦鹭翠鸾两个都是在内室里收拾的,因是女眷,敏君也就将几个人都引到与卧寝之处不愿的小花厅里,由此,她们是从头到底都听见了的,此时看着人都走了,翠鸾嘴快,忍不住开口嘟囔了一句。

    “这不是你该说的。”敏君瞪了她一眼,看着她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却低着头没有再出口说一句,便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转身往院子里走去:“重头泡一壶茶来,先前那那壶茶都有些冷了,只怕等会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话要说呢。”

    “是,姑娘。”锦鹭拉了翠鸾一下,一面扶着敏君,一面笑着应了:“就选姑娘最是喜欢的龙井如何?”敏君随口应了。自己踏入屋子里,就露出一副笑脸来:“嬷嬷可是等得久了。”

    那张嬷嬷原笑着起身相迎的,听了这话后,更忙不迭地拿话推辞:“姑娘说的话,我竟是无处回了。不过略略坐了一会,哪里能当得起这些话。”说完这个,她顿了顿,便寻出个话题来,笑着道:“姑娘……”

    “嬷嬷且请坐下来说话。”敏君看着她形色颇有些露出来了,便笑着请她先坐下,又让丫鬟送了壶茶来,方才将一干人等全都遣了下去:“嬷嬷,此时也没旁人在了,你有话尽管说吧。可是四婶那里有什么话要吩咐的?”

    那张嬷嬷讪讪笑了两声,看着敏君行止有度,说话也是客气,一时却有些寻思起来:这三姑娘行事爽利,说话也好,不试试干脆将事儿说出来?慢,这事儿连着奶奶都是那般慎重,自己若是贸贸然问出口,这三姑娘若是承情将事情利落说出来倒也罢了,若是她有心隐瞒,只拿话支应,自己也没法再坐在这里说什么了。

    想到这里,她便拿定了心思,只笑着将话题一转,换到孟氏的身上了:“原是我们奶奶今日的事儿忙完了,想着今日的事儿,有心想要探望三奶奶,却又怕惊扰了三奶奶,便打发我过来问三姑娘。”

    “原是如此。”敏君自然不信,虽然常氏今日帮了大忙,但她素日的心性就是冷清的,与孟氏也不过寻常妯娌,不近不远,并不多涉足这里的。且她与璧君这等小姑娘不同,哪里会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晓得的,明晓得今日三房忙了个仰头倒跌,还派人过来招惹:“婶娘真真有心了,就算这么晚了,还不忘请嬷嬷过来问两句母亲的身子。也是承婶娘的好心,母亲就是精神差了些,身子还算康健,只需调养两日便好。”

    “那便好,那便好。”张嬷嬷笑着回了两句话,正是想要再说两句话,那边敏君看着她的神色,想了想后,便随口挑了一句话:“也是婶娘念着我们,不比旁的人,不过闲着冷眼旁观。这会子,更是连一点脂粉都想到我了。”

    那张嬷嬷听得这话,原本还想要绕两句的念头立时熄了,这会子若是混过去了,等会要说起来便有些不自然了,倒不如眼下立时接过话头呢:“三奶奶、三姑娘都是府里头正经的主子,谁个敢呲牙的?若是有这等眼里没主子的,姑娘回了大*奶、二奶奶,请她们处置,两位奶奶必定给姑娘出气。”

    “嬷嬷说笑了。”敏君看着这张嬷嬷在这个话题之后眼睛便有些发亮了,虽然不晓得这大房二房的事常氏怎么派人问到自己这里,但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不过两位伯母都待我极好,想着今日事儿多,只怕我委屈,还特特派人送了个帖子过来,说是什么颐安社的帖子,极是难得的,有意让我高兴高兴。”

    “颐安社?”张嬷嬷听到这里,眼前倏然一亮,却还耐住性子,笑着问道:“姑娘不知道这颐安社的?”

    “听着说是极好的,旁的,我却不大晓得了,嬷嬷也知道,我自小在余杭长大,这京城的人事生疏得很。”敏君笑着回了一句,又叹道:“也就是这样,方常常在老太太、太太面前不自在。今儿也是,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老太太、太太都和颜悦色的说话,若是大姐姐,说不得就说出许多趣事来了,偏生我笨嘴拙舌的,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平白费了老太太、太太的好心。”

    这话一说,张嬷嬷越发得确定了,连着脸上的皱纹也是舒展开来,笑着道:“姑娘不必担心,老太太、太太素来威严,哪怕和气说话,都带着一股子气势,原怪不得姑娘露怯的。待得姑娘相处得日子久了,您又是极聪明和气的,自然能与大姑娘一般说笑了。”

    “那就承嬷嬷吉言了。”敏君笑着回了一句,又是与张嬷嬷攀谈了一盏茶的时间,眼瞅着这张嬷嬷问的心满意足的告辞,方也寻了个由头说自己有事儿,不能多陪,唤来锦鹭将她送了出去。

    这一波*来了又去,敏君也觉得自己有些疲倦起来,当下吃了两三口茶,就是令翠鸾将针线篮子取来:“这两日总不得空闲,连着针线活儿都荒废了好些,这两日却得与娘细细说一说,请个针线活儿好的来教一教方好。”

    “姑娘仔细沤了眼。”将那针线篮子取来了,翠鸾看着敏君的脸色不大好,想了想后,还是寻了个话来劝:“这虽不是三更半夜的,可灯下做活计到底容易迷了眼,且今儿事情多,姑娘既是乏了,何不早些睡?明日有了精神再做,岂不更好些。”

    “是啊,姑娘,原也不赶着这一时半会的。”从外头送那张嬷嬷回来,锦鹭进来后看到那针线篮子,便晓得敏君的心思,忙就是凑了两三句句:“这针线活儿原是一片心意,并不是为了旁的。若是收的人晓得姑娘这般不顾身子地做,只怕她们心里也不好受。”

    “就是数你们两个话儿多,偏生都是一套一套的,搅得人头也昏了,神也迷了,昏头昏天地就应了。”听得这话,敏君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也晓得一时做不完的,便将手中的剪刀布仍回到篮子里头,拍了拍手道:“将婶娘送的那匣子拿过来我瞧瞧,既是郑重送来的,或许还真是好的。我虽是用不着,但看看也是好的。”

    翠鸾笑着转身将那匣子取来,一面笑着回道:“姑娘忘了,张嬷嬷可是说了,这样的上等香粉,原是姑娘也用得着的。只可惜来得迟了些,若是昨日得了这个,今日也不会被大姑娘一个夺了光,倒是巴巴地拿着那什么社的帖子过来显摆。”

    “胡说。”敏君瞪了翠鸾一眼,接过她手中的匣子,一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着道:“先前我与你说的你都浑忘了不成?什么该是说的,什么不该说的,你都得仔细记着。莫说这是我的屋子,你想想就咱们府里头,连着墙都能长耳朵呢。且你又爱嚼这些,说不得哪天说漏了嘴,被人听见了,连着我也没脸。”

    “我晓得了,姑娘。”那翠鸾最近过得也是太自在了些,又是惯爱说两句刺三言的,此时被敏君一番敲打,方才觉得自己着实说的过了,忙就是低下头认了错。

    边上的锦鹭看着这气氛略有些尴尬起来,就凑上敏君身边,低着脸道:“姑娘,翠鸾是个聪明的,自然晓得姑娘的心意,日后必定不会再犯了,您就饶了这一次吧。”说完这话,她看着敏君拿着那个匣子许久了,便担心她一时忘了神,等会回过神来倒是要觉得酸疼的,忙就是道:“倒是这匣子,看着极重的样子,姑娘且仔细手疼。”

    “哪里就这么娇嫩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敏君也没再理会翠鸾的事,毕竟,这些话她听进去了自然都好,若是听不进去的,也有她的自取之道,自己多说也是没什么用的,日后再作打算便是。心里这么想着,她随手将那匣子打开来,看到里头放着一个白瓷盒子,倒是笑了:“怎么一层里头还有一层,这瓷盒如此大,里头必定还有一层。”说这种话,她伸手摊入匣子里,将那瓷盒打开,盒盖放于另外一侧。

    而后探眼望去,敏君倒是有些愣住了,这瓷盒里头并无他物,并排放着二十余支含苞的玉簪花,花色洁白,芳香沁人,又是小小巧巧的,透着一股水润。伸手拈起一支玉簪花,敏君抿着唇角道:“花苞似簪,色白如玉,清香宜人这话倒也清雅,想来婶娘想着脂粉之香终究不如天然意趣,特特送过来与我顽……”这话还未说完,她的手指头微微一拧,谁晓得拿花苞之中径自洒落出点点微红淡白的粉末,瞬时一股清雅又不失隽永的芳香袭上三人心头。

    “这个是……”不说翠鸾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连着锦鹭也有些吃惊,她伸出手指头轻轻碰了碰敏君手中拿微微绽开一点的玉簪花花蕾,手指头上就粘上了一小撮粉末,而那芳香之气也越发的浓了。

    敏君看了看锦鹭手指上头的粉末,心下一动,忙就是让翠鸾取了个干净的磁碟,将手中的玉簪花花蕾对准拿碟子轻轻地抖动起来。那花苞之中的粉末起头还是一点点的,而后一丝丝一层层落了下来,在磁碟中间堆成指甲高的一小堆。

    “原来婶娘的香粉,竟是藏在这玉簪花之中,这还真真是新巧稀罕,若不是我动了动,说不得日后婶娘问起来,还得露丑呢。”敏君笑着伸手捻起一点香粉,只觉得指间细滑柔润,而用帕子擦拭之后,那先前碰过的手指头尖在鼻尖掠过,仍是闻到一股清新细致的芳香。当下,她由不得又赞了两句:“果真是上上等的香粉,原先我还当那张嬷嬷说话颇为有趣,连着一点香粉也都是自得。没想到却是自己太过小觑了人……”说到这里,敏君心里一怔,忽然想起先前繁君说话的时候,眼睛总不自觉地避开,只有说起那一起小人的时候,方才透着愤恨,自己先前就小看了那张嬷嬷,会不会也在什么时候小看了繁君?

    毕竟,先前的璧君自个总以为那还是个自高自傲的姑娘,也不是在怕罚,生生让婉君这个素来不会违抗她的庶出妹妹出来说话?想到这里,敏君一时倒有些愣了,一双眼睛盯着那玉簪花,脸色变了又变,只说不出话来。

    边上翠鸾见了,正是想要说什么,却被锦鹭拉住,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话——毕竟,今日的事情本来就都不大好,翠鸾又是两次说错了话,俗语道事不过三,说不得这会子出口打扰了姑娘,她若是恼了,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想着这样,锦鹭便狠狠瞪了还有些蠢蠢欲动的翠鸾一眼,与她偏了偏头,看了那茶壶一眼,示意她先去倒壶茶来再说旁的。那翠鸾虽然素日口角锋利,却是最听锦鹭的话,看着她示意,便努着嘴离开了。只是她心里不舒坦,这走路的声响未免大了些,待得她走出屋子,那边敏君就是缓过神来,皱眉道:“取个上好的瓷盒,将这玉簪花取出六支放进去。”

    “姑娘这是要?”猛不丁听到这话,锦鹭愣了一会,方才出口询问,这先前敏君还说被折腾了许久,又是应了她与翠鸾的话,预备早些睡的,怎么一转眼就又是回去了:“姑娘,这么个天色……”

    “你只管做就是,那瓷盒要精致些,弄好后,就跟我去繁君那里走一趟。”敏君抬头瞟了锦鹭一眼,抿着唇道:“眼下也不是很迟,且繁君就在我边上住着,你也不必担心这个,想着那个的。”

    看着敏君是打定了主意,锦鹭倒也没再劝,她伺候敏君也有一段时间,知道但凡有些事情自己姑娘拿定了主意,那就是雷打不动的,自己再劝也是不再中用的,倒不如将心思放在别的上头:“姑娘既是心中有事,奴婢自然拦不得的。只是这外头只怕又冷了些,姑娘那件薄绸的虽好,到底单薄了些,倒不如那件双面绣花的。现今时气不大好,真真是宁可厚一点热着了,也比冻着了得强。”

    “这个随你。”那件双面绣花的是带着一点绒的,又是双层,着实比那薄绸的披风厚实好些。要是往日,敏君自然不愿意,但现在锦鹭不劝自己放弃夜访繁君,她也不好在这上头再说什么,当下就点了头。锦鹭见了微微一笑,自去里头取衣裳瓷盒。

    敏君披上石青双面彩绣满地菊的披风,看看锦鹭略略拉了拉领子,扯了扯系在胸前的丝带,只觉得浑身都微微发热,由不得偏过头去。而那一边,翠鸾早已端茶回来了,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又一支的玉簪花放入瓷盒里头,她也是个伶俐的,不消多久就是取走了六支,将其在瓷盒安置妥当,再将剩下的玉簪花收拾放好。

    “好生看着那几个小丫头,我等会就会回来的。若是有什么人来了,你琢磨着留下人或是留下话,就随着你了。”敏君嘱咐了翠鸾两句,又唤了两个小丫头过来,一个扶着自己,一个提着灯,只将那小小巧巧的瓷盒子递给锦鹭拿着:“只怕你也累了,拿着这盒子就好,旁的事还有那俩个丫头呢。”

    锦鹭笑了笑,也没再推辞,只是捧着盒子,随着敏君并两个小丫头一并慢慢的走着,到了繁君的院子门口。这院子的门已然关上了,但提着灯的小丫头上前敲了两声,就有人回话,询问是什么人。

    小丫鬟回了话,那门立时开了,一个穿着青衫的婆子满脸带笑地迎了出来:“三姑娘来了,恰巧,我们姑娘也没睡呢……”这话还没说完,后头又有个婆子赶了来,笑着拉扯住先前那个青衫的婆子,一面赔笑道:“三姑娘,外头冷着呢,四姑娘请您快请进来在里头暖和暖和。”

    敏君点了点头,打量了那婆子几眼,看着穿着并不起眼,不过是寻常的粗劣布料,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旁的装饰,便有些疑惑,这徐家颇为富贵,这婆子瞧这也是有几分体面的,怎么素成这么个模样?她正是想着话,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饿脚步声,抬头看去,却是繁君亲自过来相迎了。

    “大姐姐这会子怎么来了。”繁君脸色还不大好,精神也略有些倦怠,但看到敏君的时候,她忙就是露出个笑容,先问了好,方才挽着敏君的手,一面说着话,一面往里头让:“外头风寒露重的,姐姐还是快些到里头暖和暖和。”

    然而,敏君却是注意到,这时候的繁君连着看了那布衣婆子几眼,眼神中透着一丝凌厉。她抿了抿唇角,一时间却觉得有些迷茫起来。

    自从穿越之后,虽然她自觉地融入这个时代,努力扮演好一个古代大家闺秀,官宦人家的千金,读书学习,日日都不放松。但谨慎小心之余,难免在心里冒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傲来。毕竟,她成长的年代比之现在这个时代的差距,当真是天上地下。而这种裹狭着一部分大时代的信息、观念的自己,就像是拿着绿卡在美国的某些人,哪怕再落魄,面对认识的国内人却还总掩饰不住天然的优越感。

    而自从穿越以来,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受了些惊吓,决心小心翼翼地融入时代,但接下来的日子却极为一帆风水,纵然偶有波折,也都是小事,渐渐地,自己也就像是翠鸾一般,竟有些不分轻重起来。现在想一想,这些慢慢扭转的过程中,自己又出了什么力?若不是孟氏多年精心的筹划,碧痕的嚣张愚蠢,事情当真会如此顺利?敏君微微抿着唇,心里若有所失——亏着自己还想着能为孟氏做些什么,可重头细想,又做到了什么呢?而现在,跑到繁君这里来,不说别的话,难道真没有期盼着自己想错了,繁君并没与欺瞒,继续自欺欺人,继续自以为是地过下去?

    敏君微微低下头,深深呼吸了两下,却将心头跑过来的那些情绪都纾解开来,跨过门槛,走进屋子里头:“穿着这一身真真热死我了。”说完这话,她侧过脸看了繁君一眼,笑着道:“这里人也太多,咱们姐妹两个里头说话吧,这些丫头婆子也让她们休息一下。”

    繁君先前敏君忽然沉默下来,就已经有些战栗,连着看了那布衣婆子好几眼,此时走入屋子里头就听到敏君如此说来,当下脸色一变,半晌才是勉强着吩咐丫鬟端茶送点心进来,一面随着敏君慢慢走入里头的耳房。

    “坐吧。”敏君先坐下来,看着繁君站在那里没说话,便仿佛她是主人家般淡淡说了一声。繁君点了点头,轻飘飘地应了一声,就安安静静坐在一侧,看着丫鬟送了茶,送了细点,而后,屋子里头只有她们两个,她终究忍不住开口道:“姐姐有什么话,需得这般避开?”

    低头端起一盏茶,敏君并没有吃一点,只是捧在手中,轻声道:“倒不是我须得避开,只是想着四妹妹要说的话必定不愿与旁人知道,我方才拉你到这里的。”

    “三姐姐……”敏君的脸色越发得苍白,目光也微微往左侧看去:“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了的,并没有隐瞒的地方,什么不愿与旁人知道,我听得不是很明白,姐姐或许是什么地方误会了吧。”

    “误会?若真是误会,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脸?”敏君自嘲地笑了笑,目光犹如一把方才开了封的刀,透着一丝冰凉的锐利:“还是要我直接说一句,你所说的事母亲也是知道了,你方才肯说出隐瞒的事?”

    繁君闻言,手指头猛然颤抖了两下,终于咬着唇看向敏君:“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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