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赫瑞姆。

    亨利皇帝的卧房门口,八个医师正低头站着。

    “还有办法吗?”罗伯特问到。

    医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了摇头。

    “殿下,陛下是过去几十年过于勤政,已经积劳成疾,基本上无药可医。”一个医师道。

    “可是去年的时候还能下床走动,为什么突然就恶化了?”

    另一个医师叹了口气,“殿下,这就和蜡烛在燃灭之前会格外亮一样,陛下过去这两年,就如同那最后一段光明一般。”

    罗伯特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了卧房的大门。

    亨利躺在床榻上,头发已经完全花白,再也看不见一丝金色。身体骨瘦如柴,脸上也已经几乎没有了血色。

    罗伯特缓缓走到床前,在亨利身边坐下。

    望着已经如此年迈的父亲,罗伯特不禁心如刀绞,轻轻握住了亨利瘦弱的手。

    亨利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罗伯特,又费力的闭上了眼。

    “不用太难过……是上帝召唤为父的时候到了……”

    罗伯特伸出手,轻轻的帮亨利理了理散乱的白发,“父亲,您还没有把您的智慧都教给我……”

    亨利艰难的呼吸着,缓缓道:“你手下的官僚做的很好……凡事多和他们商议,不要独断专行……”

    罗伯特强忍着悲伤,努力保持着正常的声音,“我会的,父亲。您还有什么嘱托吗?”

    亨利缓缓的平息了自己的呼吸,这个时候即使是说话,对于这个皇帝来说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我走之后……葬礼要简单,不要劳民伤财……新旧交替,注意处理好和贵族的关系……还有哈劳斯……最放不下的就是他……记住我早前和你说过的话……”

    罗伯特含着泪,点点头。

    亨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最后这点时间……让为父一个人向上帝忏悔吧……”

    罗伯特将亨利的手放回被子里,俯下身,轻轻的亲吻了父亲的额头,起身,缓缓走出了房间。

    望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亨利,罗伯特极力忍住泪水,慢慢的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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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瑞福斯正站在德赫瑞姆的城墙上,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高原和湛蓝的天空。

    “卡尔大人,葛瑞福斯来到德赫瑞姆已经有两年多了。”

    一袭贵族华服,气度不凡的卡尔站在旁边,俯瞰着这翠绿的高原,“真是不知不觉,已经和葛瑞福斯大人共事这么久了。”

    “皇位更替在即,卡尔大人有什么打算吗?”葛瑞福斯淡淡问到。

    卡尔微笑着摇摇头,“在下的功名利禄,都是帝国赐予的,不论谁主皇位,在下都当尽心竭力,葛瑞福斯大人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葛瑞福斯一直有一个疑问想要问问卡尔大人。”葛瑞福斯道。

    “请讲。”

    葛瑞福斯转过身,看着卡尔,“卡尔大人在这过去的两年多里,应该是对在下进行了细致缜密的调查吧?在下的仆人,马车车夫,护卫队,都是卡尔大人安排的人,而且更换频繁。”

    卡尔笑了,“其实这个问题,葛瑞福斯大人很早就想问了吧?是的,请葛瑞福斯大人原谅卡尔的无礼之举。”

    卡尔弯下腰,向着葛瑞福斯行贵族之礼。

    “葛瑞福斯大人乃帝国重臣,对于帝国来说非常重要,坦白的说,这样的调查会一直进行下去,葛瑞福斯大人还请习惯。”卡尔微笑着道,“大人的喜好,习惯,想法,忠诚度等等,都是帝国必须要掌控住的。一切都是为了保障帝国江山稳固,长治久安。”

    葛瑞福斯问道:“那么这么些年下来,卡尔大人对于葛瑞福斯有何评价呢?”

    卡尔笑了笑,转过目光,望向远处的高原。

    “说实话,卡尔还是没能看透葛瑞福斯大人。”卡尔道,“就拿喜好来说,殿下送给大人的那几个美女,大人甚少和她们同房。其实大人根本就不是您所说的好色之人吧?”

    “是的,酒色伤身蚀骨,在下一直很克制。”葛瑞福斯点头道。

    “那么您为什么要告诉殿下,说您喜欢美色呢?”

    “人做事都有目的性,都有着自己的喜好,”葛瑞福斯摇摇头,“如果我说我其实什么都不想要,我想您和殿下一定会认为我难以控制,对我有所猜忌吧。”

    “那么,卡尔能否大胆猜测,”卡尔转过身,目光直视葛瑞福斯,“葛瑞福斯大人,您其实不是无欲无求,而是您觉得,您所追求的,是帝国无法给予的东西?”

    葛瑞福斯愣住了。

    几只飞鸟从两人头顶飞过,发出振翅的声响。周围的卫兵们远远的看着这两个大人物,不敢偷听他们的对话。

    半响,葛瑞福斯点了点头,淡淡道:“卡尔大人,您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的人。您说的很对,葛瑞福斯想要的,帝国给不了。”

    卡尔笑了笑,“帝国给不了的东西,卡尔有些不敢去想。葛瑞福斯大人,能否请您解释清楚?”

    葛瑞福斯抬起头,望着已经远去的飞鸟,“卡尔大人,您有没有过羡慕飞禽走兽的时候?”

    “哦?”卡尔扬了扬眉毛,“此话怎讲?”

    “飞禽走兽,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春夏迁徙,秋冬归乡,只要本能来了,就完全顺从本能行事。”葛瑞福斯道,“但是人不一样,人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即便是皇帝陛下也不能例外,能做到随心所欲的人,恐怕不存在吧?”

    卡尔没有说话。

    “居帝都,任高官,掌重权,这样的荣耀,外人看着无比耀眼。”葛瑞福斯看着卡尔,“然而葛瑞福斯作为一介异乡人,远离家乡故土,常年留在德赫瑞姆,永无归期。逢年过节,在下也不过是跟自己的管家一起,怀念家乡,黯然神伤。甚至连在下写的每一封家书,都要经过卡尔大人的审阅才能发回。”

    “即便是在下竭尽所能完成公职,在下依旧不过是不能信任的罗多克人罢了,”葛瑞福斯淡淡笑道,“在下想要辞去公职,想要回到故土,卡尔大人,在下想要的就是如此简单的东西,帝国可以给我么?”

    卡尔看着葛瑞福斯,半响,摇了摇头。

    “所以说,卡尔始终无法看透葛瑞福斯大人,”卡尔微笑着道,“拒绝帝国的征召,即便是身为贵族的您,也是无法承担的重罪。卡尔已经越来越不清楚您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葛瑞福斯看着卡尔,问道:“卡尔大人所指为何?”

    “就卡尔内心的感觉来说,葛瑞福斯大人刚才所述就像是在说谎一般。”卡尔笑道,“但是在卡尔眼中,您的眼神无比真诚,您的表情也绝非做作,以至于令卡尔根本无法判断您所言是真是假了。”

    “卡尔大人,您是在下钦佩的,有着足够高的智慧可以与在下对话的人物。”葛瑞福斯叹了口气,转身顺着阶梯,向着城墙下走去。

    “可惜,您什么时候才会放弃这无谓的执着,认认真真的和在下说说话呢?”

    卡尔望着城墙下不断远去的葛瑞福斯,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