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馨用尽了她的整个青春来爱一个人,那个人叫做苏策。

    在他们还只是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点的朋友的时候,在他还爱着另一个女孩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义无反顾地爱他。后来,那个女孩以最极端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她终于还是冲动战胜了理智,飞蛾扑火般追随他而去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主动离弃他。

    然而,最后她这样做了,她终究是放弃了他。

    怎么说呢,其实她一直都仍然深爱着他,她觉得自己以后都不会再这样竭尽全力地去爱一个人了,但是她已经不想再留在他身边。

    甚至在她提出要分手的前一日,他们还是好好的,在那天晚上,她还抱着他的手臂逛了一个晚上的商场,给他买了一件衣服,然后一觉醒来,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清明,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反复说着:“离开吧,宋繁馨,离开吧……”

    然后,她就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离开他身边的冲动。她想,好了,如果彻底离开,彻底地放手,那么以后我就再不必日夜担心失去他了,就再不必因为他的不在乎而黯然周而复始地黯然神伤了。无牵无挂,这是个多么大的诱惑啊!于是,她就真的这样做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宋繁馨心里的恶魔就是,即使她爱他爱得要死,即使她希望他幸福快乐。但是她仍然会偶尔在心底里暗暗渴望,如果有那么一日,她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他会因为她的离开而痛苦,会因为不珍惜她而追悔莫及。

    后来,她终于离开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为此而痛苦,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不够珍惜她而后悔。对于这些,她已经学会了不再去追寻答案。她很想念他,但她不会再去找他。她想。相对于爱他,或许她终究是爱自己更多一些。

    有时候,她会想。若干年以后,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重逢,那又将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在他们分开六年之后的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他们第一次重逢在清凉怡人的商场里。这六年来。他们都没有找过彼此。都没有再见过彼此,甚至因为生活的圈子不同,即使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他们竟然没有过一次偶遇。六年,岁月无情,时光冷漠,她变得更成熟了,他变得更稳重了。

    曾经她以为他们的相逢会有很多的感慨。事实上,一切都显得很平淡。平淡得如同她的离开。她想,他们之间的热烈,大概在她固执地把他从失去爱人的伤痛中拉出来时,就已经统统燃烧殆尽了吧,所以他们之间始终只剩得一个平淡。

    他说:“我要离开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说:“好,保重。”

    “你会来送我的吧?”

    “会。”

    他走那天,下着微微的小雨。热闹的机场,有人在送别,有人在团聚,有人在流泪,有人在欢笑。直到目送他消失在安检通道的尽头,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在转身的瞬间,她微不可闻了叹息了一声。

    其实,即使是到了这一刻,她始终还是爱着他,但她选择了送他离开,即使知道他很有可能,真的不会再回来。

    怎么说呢,她觉得有时候,人生的转折,真的是需要一个转身,需要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需要某一刻的顿悟。从前是她太爱他,所以宁愿受委屈也要留在他身边,后来她依然爱他,但她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机场的时候,身后有个人一直躲在角落里看着她渐行渐远,正如六年前那样。

    他没有告诉她,这六年来他没有找她,不是因为默许了她的离开,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找她。她不知道,在她离开以后,他终于明白,他这半生,辜负了两个女人,一个已经死去,而为了死去的那一个,他又辜负了活着的那一个,所以他早已下定了决心,只要她还愿意回头看他一眼,他将会用尽余生的时间来弥补她。

    只可惜,这一次,她没有打算再回头,一次都没有。有时候就是这样,我在追在你跑的时候,你不愿意等我,在我转身以后,你却停了下来,但是我已经看不到了。

    五年之期满后,宋颜回将手上持有的宋氏的股份悉数让渡给文夫人,兄妹二人渐渐淡出宋家人的视野,不再以宋家人的名义行事,他的手头上就只剩下一些自己经营起来的小生意,日子过得虽然富足,不过比起宋老爷子在世时还是有一些差距。

    宋颜回倒是不在乎这些,他也爱富贵,也爱钱财,也喜欢安逸舒适的生活,但他不想自己的生活除了富贵,除了安逸舒适以外就什么都不剩了。

    说起来,还得顺便交待一下,所谓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在苦守五年之后,宋颜回终于用一颗炙诚之心感化了许云歌。

    转机还是出现在一年半以前,江月小朋友两周岁生日,一大群人聚在江城的家里为小公主庆生。白怡给穆小柔那小两口带了一捆生蒜,寓意小公主健健康康生生猛猛。其时江月小朋友正在长牙,牙肉痒,见什么咬什么,宋颜回最喜欢逗弄她了,变着法子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到她嘴里让她咬,见到厨房里那捆生蒜,坏心一起,就用指甲抠了一小块蒜根塞到她嘴里,小朋友天真地用力一嚼,这还没吞下去呢,就辣得哇哇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谁哄都哄不住。

    穆小柔怒了,气乎乎道:“宋颜回。要玩自己生一个去,折腾别人家的孩子算什么回事儿?”

    宋颜回灰溜溜地躲到许云歌背后,扯了扯她的衣摆。低声道:“听到了没有,让你给我生一个呢!”

    许云歌白他一眼,鄙夷道:“你还能再没脸没皮一点吗?”

    说句良心话,宋繁馨还真不怎么喜欢许云歌。她欣赏她的风骨,但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喜欢不起来就是喜欢不起来,只能说是气场不合。不过虽然她对许云歌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她最见不得自家哥哥低声下气求而不得的样子,于是连声附和道:“嫂子。你就应了我哥吧,做妹妹的,我还没见过我哥这么没有尊严没有立场的模样,我心疼。你就成全了他吧。”

    这一番话。虽是附和,却也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因而说得尤为恳切。许云歌没有回答她。

    然后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宋繁馨在睡梦中被自家哥哥从床上拎起,一脸欣喜若狂地说:“小馨,你嫂子终于答应嫁给我了,我高兴,睡不着。你起来陪我说说话吧!”

    她哭笑不得,舍命陪君子。他们自幼便失去了双亲。宋老爷子又是个重男轻女的,对宋颜回十分看重,对宋繁馨一直很冷漠,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一起走到今天,又各自经历过那么多情感的波折,如今平静的生活实属得之不易,忆及过往种种,两人都是感慨万千,这一谈,就是谈了一个通宵。黎明破晓之时,第一缕斜光透过窗户投洒在地上,他从地上站起,道:“小馨,你一定要幸福。”

    “我会的。”她保证。

    宋颜回的婚礼办得很低调,出席的都是双方的亲朋好友,没有外人。宋繁馨以为江斯谣不会出现的,这些年来,江斯谣整个人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她慢慢地连穆小柔都可以接受了,就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宋颜回,这个她爱过,也伤害过,报复过的人,一般有宋颜回在的地方都很难见到江斯谣。

    但在宋颜回的婚礼上,她出现了,并且全程下来都表现得落落大方,也让身边的人相信,或许她是真的可以放下了。时间的风沙,连顽石都可以风化,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江月小朋友七岁那年,江斯谣也终于嫁人了,江月小朋友作为花童出席婚礼,被打扮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真是可爱到不得了。

    而江斯谣的新郎,却足以令所有人跌破眼睛,因为他是周锦笙。如果不是请柬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宋繁馨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将这两个人扯成一对的,只因这场婚事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诡异了。

    这些年来,江斯谣和周锦笙走得近是人尽皆知的,但也仅仅是限于朋友的关系,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旖旎暧昧,从朋友直接过渡到夫妻,这跨度也实在太大了,连江城初初都有些接受无力。

    都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不尽然,至少对于江斯谣而言就不是这样的。

    由于父母兄长的凉薄冷漠,江斯谣从小就养成了孤僻的性格,她骄傲,目中无人,却又孤单,寂寞,她没有朋友,尤其是在江子皓去世后,她一度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觉得活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意义,所以活得更加放纵堕落,自暴自弃,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一个人。

    后来江城带她到国外辗转生活了将近一年,从罗马回来以后,她想开了不少,又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终于也学会了爱惜自己。她没有朋友,于是她对周锦笙说:“我没有朋友,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朋友。”

    周锦笙说:“当然。”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句承诺,周锦笙对她格外照顾,那是一种类似于兄长对妹妹的体贴。周锦笙是一个比江城更懂得温柔的人,因为温柔是他的天性,他天生就是一个耐心体贴的人,加上她与江城之间有过心结,而周锦笙是一开始就对她好的人,她的世界没有了江子皓,也没有了宋颜回,于是她不知不觉地对他依赖起来。

    不过,也仅仅是依赖,两个爱过却没有得到过的人,不过是靠在一起相互取暖罢了。

    时间静静地流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眨眼就是十年过去了,他们都已不再年轻。曾经,他们追逐爱情,而如今,他们渴望温暖,渴望安定,渴望在寒冷的冬夜里,远远便可看到门前亮着一盏灯,屋内有个人等待着自己归来。

    江斯谣和周锦笙之间有过的最亲密的接触,是很久很久以前,她胃穿孔那次,她服下安眠药陷入昏迷那次,他抱着她到医院;是她到了伤心处,忍不住失声痛哭的时候,他好心地借她一个肩膀,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是他们过马路时,为防被人群冲散,他偶尔会拉着她的手腕,然后到了马路对面,他很快就会放开。

    有一天,周锦笙和她在一起时,她听到他接了个电话,是家里打来催婚的,她心念一动,问他:“周锦笙,你说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刚刚挂断电话,手机还来不及收好,被她一句话吓得手一滑,手机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上,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他便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哪知她笑完后又说了一遍:“我是说真的,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好丈夫,虽然我不见得是个好妻子,但是我想嫁给你。”

    几乎所有人都问她:“你真的想好了吗?”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我想得很清楚。”

    她想得很清楚。这个世上,对她好的人实在太少了,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她是一个极度缺乏关爱的人,因此,对于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她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而这些人之中,又数周锦笙对她最好,虽然他们之间仅仅是比朋友更亲密一些的关系。

    或许他们之间没有所谓的爱情,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她又怎会仍然固执己见地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呢?再说,虽然他们没有爱,但又有谁能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呢?

    周锦笙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也是个重诺的人,他既然决定了会娶她,那么她相信,他一定会对她好的。人总要相信点什么,她想相信他,想相信,她也是有资格获得幸福的。

    婚礼上,江斯谣把新娘的花束正正地扔到宋繁馨的怀里,隔着人群,对着她甜甜地笑。宋繁馨发现,原来江斯谣是这么的美丽,所有幸福的人,都是美丽的。

    她理解江斯谣把花束扔给她的用意,因为当初的一群人当中,到头来,只剩得她一个孤家寡人。他们都找到了各自的伴侣,只有她,还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穆小柔问她:“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你的苏先生?”

    宋繁馨怔了怔,苏策这个名字早已消失在她的生活中,与她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猝不及防地被提起,她的心跳还是不经意地漏了一拍。

    “我不知道,或许时间总会给我一个答案吧。”

    宋繁馨想,不知道现在的他,又正生活在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里呢?也许,在午后的书桌前,他翻开一页书,窗前突然飘下一片枯黄的落叶,他会有片刻的失神,然后会突然想起她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