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与子女的战争中,做父母的向来赢面不大。痴心父母古来多,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疼痛牵一发而动全身,孩子仗着父母的宠爱有恃无恐。在他们的眼中,父母的原谅是泛滥的,是廉价的,而他们的追求与坚持是珍贵的,是高尚的,为了一己私欲,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背叛生养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原谅的。

    没有做父母的最终会不愿意成全自己的子女。

    所以穆小柔最终还是如愿以偿。

    江城是什么人?搜寻猎物的时候,他是一头盘旋于云上的苍鹰;追捕猎物的时候,他是一头凶狠的猎豹;而静默的时候,他是一头盘踞森林的雄狮。这样一个人,他注定被仰望,被崇拜,被恭维,被讨好,他的腰不需要弯下,即使是表达同情与怜悯,他只需一个眼神便可做到了。

    如此出众的男人,如果穆韩天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商人,他十分愿意与之结一段秦晋之好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他只是一个父亲,他总担心率性刁钻的女儿无法驾驭这个优秀的男人,总担心骄横任性的女儿所爱非人,总担心行事如风的女儿留不住身边的人,所以他总不敢把女儿交给这个深邃如海般的男人。

    但是当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始终保持着恭恭谨谨的谦逊与祈求之时,他犹豫了。原本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为了爱情。为了他的女儿,已经极尽所能地卑微,极尽所能地耐心。极尽所能地承诺,做到了这个地步,同为男人,他又怎会不理解他的爱情?他已经老了,爱不爱什么的对他而言没有那么重要,老妻在左儿女在右他此生已足矣,但是孩子还年轻啊。孩子们口口声声要爱,做父亲的拦又能拦得住吗?

    干脆成全了他们吧,迟早是成全。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又何必再负隅顽抗?趁早缴械投降了吧,免得落个两败俱伤,成全了他们吧。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穆小柔终于实现了半生的夙愿。成为了江城的妻。

    没有婚礼,没有筵席,也没有宾客,只是简单的两个人到民政局登记完后回到穆家吃一顿简单的团圆饭。

    穆小柔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时,白怡一直不放心地在一旁念叨,叮嘱她要按时吃药云云,穆小柔没有嫌她啰嗦,一一低声应是。

    白怡念叨的语气算不上好。总之一句话说来,她对江城始终是无法打心底里接受的。她对穆小柔吃里扒外的行为始终是耿耿于怀的,因而念叨到最后,她一时没忍住没好气道:“你说你是不是自食其果?当初如果不是把结婚当儿戏和宋颜回演那么一出,搞得人尽皆知,现在又何至于怕丢人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

    又来了。穆小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阿姨,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换点儿新的好不?今天可是我的大喜日子。”

    “再说一千遍也这样!”白怡的声音蓦地提高,“什么大喜日子?又不是第一次!凡事多了就不稀罕了,结婚也不例外,嫁女儿更不例外,反正我所有的感情都在你的欺骗中被耗光了,现在再想回头要我的祝福,对不起,没有!”

    白怡对穆小柔严厉归严厉,但就算是苛责她的时候会说重话,也断然不会说出如此绝情伤人的话,穆小柔的眼眶立刻就红了。今天本来是一个开心的日子,是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之一,是她余生的一个起点,也是她重获新生的一个开端,今天以后,她便可以以妻子的身份站在她最爱的人身边,这么重要的一个日子,她爱的人为什么不可以祝福她,反而要苛责她呢?

    “世界上哪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在女儿出嫁的时候不愿意祝福她的?”

    “是,我狠心!”白怡怒极反笑,“你又不是从我肚子里面爬出来的,我做什么在你看来自然是狠心的。也是,又不是亲生的,我替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不知道的人不定还以为我居心叵测别有所图呢。”

    白怡自言自语地说完就失魂落魄地出了房门,望着她的背影,穆小柔想叫住她,只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样说出口。留下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rvin问她:“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舍得舍得,有舍才会有得,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要学会承受失去另一样东西。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爱情,却在与白怡的关系中撕开了一道裂缝,她不知道这种损失是否还可以挽回,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如果时间重来一次,如果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穆小柔再一次搬回了名景山庄,不过这一次她住的不是那间堆满了奢侈品的仓库,而是住进了江城原先的住宅。婚前穆小柔把别墅内部的大多数家具都换了一遍,又添置了一些物品,使得房子看起来比从前要充实温馨得多,不再空荡得瘆人。

    从穆家出来后,穆小柔的心情十分低落,回到家后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看电视。江城就坐在她旁边,她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上,面向电视机的液晶大屏幕,不过眼里模糊一片,只能看到色彩斑斓的光影在不断地移动。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是废人一个,连看个电视都看不了。

    她背对着江城,他自然看不到她正沉浸在自我厌弃中的一脸颓然,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不言不语所表达出来的黯然。他动了动大腿,她抬头望他,望进了一片深海里。

    他对她笑了笑,笑倾了一座城池。猝不及防地陷落在他的笑容里。她微微出神的同时,一股强烈的自豪感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这个男人。是她的男人,拥有他,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啊!

    这样想着,她脸上迷茫的神情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笑意,一脸的缱绻缠绵,满目的柔情似水。他看得心中一动。

    从前的她,美得清新,美得自然。美得率真,犹如山上的清风扑面而来,又犹如湖面的微风迎面拂来,不醉人。那清洌的气息却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但是那样的她。并不曾属于他,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无可挽回地错过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而眼前的她,已不再年轻,不再单纯,她有了丰富的阅历,她见识过人心的冷暖,她仍旧活得糊涂。心却明镜明净如镜。但是,有了爱情的滋润。她俏丽的双颊依然可以羞赧地嫣红,她澄澈的双眸依然可以情意朦胧,这样的她,平添了一抹妩媚,她在他的眼中,依然明媚动人,她的一颦一笑依然可以紧紧牵动着他的心。

    只因他爱她,她在他的心中便是那最好的,最动人的,即使只是简单至极的一个动作,亦足够令他心动不已,令他为之心荡神驰。

    “怎么了?”她在他腿上蹭了蹭,复又仰头看他,心中的阴霾却早已消散了一大半。有他在,她的世界怎么能不是晴天呢?

    “没什么。”他眨了眨眼,敛起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情意,“只是突然想起,好像我还没有正式向你求过婚,你又这么糊里糊涂地嫁了过来,我在想,以后你会不会后悔。”

    她垂着眼睑沉思了片刻,好像果真是这么回事儿。因着她对于婚礼向来没有什么设想,若非他此刻的提醒,她还真没往这事儿上想。

    怎么说呢,这婚礼是白怡提出缓一缓再办的,毕竟宋颜回那事儿过去没多久,等淡下去再说,而她自己也不曾为与宋颜回大张旗鼓地办了个婚礼后悔过,因为能帮到他,她觉得一切就是值得的,是有意义的。

    而她自己呢?偶尔她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要嫁人了,她希望她的婚礼只有两个人,她与她和新郎。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她自然是渴望得到所有亲朋好友的祝福的,但她又不愿意与旁人分享这一生仅有的一次喜悦,她希望在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那么幸福的时刻,只能由她和将要陪伴她走完另一半人生的那个人来拥有,只能由她与他来分享,这是他们共同的回忆与秘密,她不愿意将这种回忆分给任何一个第三者。

    从前的穆小柔,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两种情绪是冰与火的相克相斥,从来无法混为一谈。但是如今的穆小柔不同了,在难过的时候她会麻木,而在太过幸福的时候,她总忍不住会悲伤,会彷徨,所以她更宁愿平淡一点,没有大喜大悲,也不需要什么婚礼,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呢?”她调皮地戳了戳服的腰,“所以啊,以后你要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再再好一点,才能弥补我的遗憾,知道吗?”

    嘴上虽这么说着,她的内心却在偷笑,他大约以为她与所有的女子一样,从小就向往着一个梦幻的婚礼吧。正好,她可以打蛇随棍上,趁机敲诈他一回。

    “起来。”他伸手将她扶起,让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

    回到家以后她是洗过澡换过衣服的,而他仍然穿着出门那一身,只是外套脱了下来,穿着深灰色的衬衫,配着深灰色的长裤。然后他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从深灰色长裤的兜里掏出一小盒子,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将精致小巧的盒子打开,露出一枚简洁优雅的铂金戒指。盒子打开的瞬间,她感觉到头上的灯光一闪,明晃晃的光线被戒指反射回来,差点亮瞎了她的双眼。

    “老婆大人,谢谢你愿意嫁给我。”他一本正经道。

    在他真挚恳切的目光下,她差点昏厥过去,欲哭无泪地在心里头哀嚎道:“大哥,你要不要玩这么大啊?不带这样子整人的!”

    为什么?此刻她正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纯棉睡衣,睡衣上还有一只露着两只大门牙笑得一脸狡黠的粉红兔,她的一头长发乌七八糟的像是好几年没好好梳过的样子,最夸张的是她趴他大腿上趴了一晚上,左半边脸蛋深深地烙着一个大大的红印,真是丑到她无地自容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了事,而他,竟然挑如此良晨美景跟她求、婚?她极力隐忍地磨着一口牙,生怕一个忍不住就扑上去咬他一口以发泄体内熊熊燃烧着的怒意。

    男人的思维方式和女人的本来就大相径庭,他一心只想着哄她开心,哪里猜得到她心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见她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狐疑道:“怎么了,你不开心?”

    不知者无罪,他一脸的赤诚与坦然,她若是拿心里头那些小别扭跟他计较岂不是显得太过无理取闹?叹了口气,她皮笑肉不笑道:“开心,开心极了,呵呵,你给我戴上吧,戴完赶紧起来,地上凉,跪久了我心疼,呵呵……”

    江城:“……”

    地上有地毯。

    她窝在他怀里细细欣赏着无名指上的婚戒,真是越看越甜蜜,越看越满意,最初那点祈求完美而不得的小牢骚过去后,说不开心那是假的,说不感动那是骗人。她觉得很开心,很幸福,很感动。

    过了一会儿,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冥思半晌,终于脑袋里灵光一闪,一跃坐了起来,道:“说是婚戒,不应该是一对的吗?”

    他笑得十分无奈,“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给我吧,我替你戴上。”她讪讪地伸手讨要戒指,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当然,以郁闷为主题。

    她又兴致勃勃地玩弄了一下手中玲珑的对戒,这回倒是眼尖地发现了原本戒指的里侧是镌着字的,那是他们名字的缩写“j love”。她的眼眸沉了沉,收起一脸的戏谑,郑重地将戒指套到他的无名指上,又执起他戴着戒指的手,在上面印下一个吻,很轻很轻,像蝴蝶的双翼扇动了一下。

    从十五岁到现在,我用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终于走到了你身边,这段路好远好远,好长好长,长到我都忘了是怎么走过来的了,忘了要怎么走回去。我已经走不回去了,只能一直往前一直往前,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千万不能再松开我的手了,我会迷路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