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上,龚破夭马上对田欣,“老婆,往西追。”

    “老公,真追呀?”田欣握着方向盘笑问,脚下却已加大了油门。

    “难道还有假的?”龚破夭反答。

    田欣马上将车往西开去。

    梦特娇坐在龚破夭的腿上,显得有点兴奋,分明在说,田欣开往的方向是对的。

    田欣目视前方,神情却丰富。即使身子没碰着龚破夭,她灵魂的青藤也是这里一缠,那里一绕,将龚破夭缠绕得舒柔柔的。忍不住,龚破夭就想拉下她的手,轻抚一下她什么的。但这念头一闪就过了。田欣的在开车。而且,他也不想太宠她,以免将她宠坏。

    在国内,她追着他到了他的部队。

    他出国,她竟然又追到日本来。

    这都是他宠坏的啊。

    再宠她的话,她又不知会干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来。

    心里很想抚摸田欣,龚破夭偏就忍住。

    倒是梦特娇,一时跳到她身上,向她扮扮鬼脸,一时又跳回到龚破夭的腿上,在传递着两人的气息似的。

    这家伙,说它蠢,真的说不过去。

    它的不蠢,它的iq有所长进,是否因它跟了田欣有关?

    在他龚破夭的感觉里,田欣对狗是十分尊重的。她容不得别人倒吊着小狗取乐,更不允许别人打狗。

    狗不是狗,不是动物,而是朋友。

    狗是你的朋友。

    对朋友你怎么能虐待?

    万物只要被尊重,生命才能闪耀出灵性。

    这当是田欣心中的话语。

    梦特娇遇到田欣,自然就像遇到了知己。在知己的怀抱里,自然会欢乐地、健康地、自由地度着时光,受到压抑的聪明才智,也自然而然地发挥出来。

    iq排六十四位的梦特娇,能及时提醒他龚破夭,又能嗵嗵地带龚破夭们去辩识香奈子守候的位置,可见聪明至极。摸了摸梦特娇的头,龚破夭想,应该给它平反了。对第一眼看到它,心里称它为“傻仔”,也应该作一番检讨。

    “夭哥,你也不用这么虚伪了。”梦特娇咭咭地笑道,“你一眼见到我,你就要喊我做‘傻仔’的。”

    龚破夭感到脸有点发烧。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它很哲理、很形象地道。

    不由诧异。

    都说狗嘴吐不出象牙,可它,吐出中国成语、典故来了。

    嘿嘿,有文化修养就是不同。它哪天吟出诗歌来,龚破夭也不会感到奇怪。望着它,不由就想到了桃源寨的狗。

    桃源寨的人活得悠然,却又不甘平淡,总是要找些什么乐子来耍耍。

    自从老蔫的猫会画地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画地图,反正老蔫和他的猫是出了名,桃源寨的人都称奇。

    养猫是不行的了,不管怎么养,肯定是养不过老蔫,养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了。猫狗一家,都是人类的宠物。猫能一举成名,狗何尝不能?有了如此高瞻远瞩的见解,仿佛一夜间,桃源寨便犬吠相闻,家家你来龚破夭往,大谈养狗之经,养狗之道。世界的名狗闻着嗅着桃源寨的花香,不远千里、万里齐集到桃源寨。像刘妈的斑点狗,就是她的英国女婿,从英国带回来的,单这费那费,就花了两万英磅。那可是桃源寨一幢十座房屋的价钱哪。朱伯当然也不甘人后,他在美国当教授的儿子,专为他老人家带回一对八哥狗,有公有母,尽可繁衍正宗的后代。别看八哥狗傻头傻脑的哈叭,却值钱。人家八哥狗的父母是全美选狗大赛的冠军,单奖金就二十万美金。朱伯就常在人前道,虎门之后无犬子。英国的能来,美国的能来,别的国家岂能不来?

    桃源寨已经成了狗的联合国。

    除了国度,还讲究名人效应。像美国总统养的那两只狗种,桃源寨就不下二十只。影星、歌星、球星等等星们的狗种,也在桃源寨将头昂得高高的。名人的所爱,会差到哪里去?

    在这养狗的队伍中,来得最迟的就是他老费。老费住在寨子的小溪对面,单门独户,已经有点“郊区”的意味了。所以他养狗养得迟,人们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当然,说不怪,也有点怪。人家养狗都养两三年了。为了自家的狗出自名种、名门、名人,寨上的人可谓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心思。没有直接的亲属在国外,也难不倒他们,也不会让刘妈、朱伯占尽风头。他们或通过亲戚的亲戚,或通过朋友的朋友,或过儿女同学的同学,反正能想到的办法,他们都想到了,都是为了达到获得名狗的目的。

    一轮斗名下来,大家都觉得没有多大意思。因为你有名,我比你更有名;你有来头,我的来头也不差。都半斤八两,彼此的脸上并多不了多少光。老蔫抱着他的猫就笑了,名是人家的名,种是人家的种,能奇到哪里去呢?

    如梦初醒。寨人不由恍然大悟。看人家老蔫,名人就是名人,说起话来就不同凡响。要出名,首先就得出奇。出奇才能制胜,出奇才能引起轰动,轰动自然就有了名人效应。

    朱伯就想,如果将八哥狗变成九哥狗,臭老九的九,知识分子的代号。像自己儿子能当上拿美金的教授,还不是多得沾了“九”字的光?要将八哥变成九哥,也就是要将八哥变得有文化一些、有风度一些、有内涵一些,能出得了厅堂,进得了大室。朱伯想过了,八哥要变成有中国特色的九哥,首先得背唐诗宋词,那可是中华文化精华的精华,将精华的精华学到手了,那就是龙文化的传狗了。朱伯是个有远见的人,他教八哥读“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时候,就没用汉语,而用英语。试想想,别人到国外喝了几年洋水,回来立马就叽哩呱啦地当上了教授,何况他的八哥狗是准备进口转外销的,不懂英语怎么行?万一海关又要考英语合格才能出关,岂不白费了功夫?再说,他朱伯还有一个宏图大志,就是要八哥狗的儿孙将唐诗宋词走向世界。虽然他儿子已经在美国讲授唐诗宋词,但人们早说,诗是不可译的,就连歌德那么伟大的诗人,翻译李白的诗也翻译得不伦不类,何况是一般人呢?狗通人性,看看,世界名狗齐集桃源寨,也没见谁跟它们产生难勾通的问题。人类看似不可逾越的东西,对于狗们来说,无疑是小菜一碟。他相信,只要八哥成了九哥,绝对会在一声一吭之中,就将唐诗宋词美妙的意境送入主人的心中。

    朱伯有宏图大志,刘妈也有不差的期望。她之所以能拥有英国的斑点狗,就在于她的女儿能跳孔雀舞,将英国女婿跳回来的。朱伯整日对着八哥摇头晃脑吟唐诗宋词,她则不声不响地教斑点狗孔雀开屏。她想,只要斑点狗开屏开得美仑美奂,一个不小心就开到英国王子身上去,也是有可能的。

    屁股大的桃源寨,有什么秘密可言?朱伯有志,刘妈有望,大家岂能无欲无求?于是,各家都又在斗奇方面大出奇招了。有的教狗拉二胡,有的教狗吹笛子,有的教狗舞狮,有的教狗打太极,有的教狗练书法,有的教狗捏泥人,有的教狗剪纸,总之,教的大多都是挺文艺的。

    也不知是狗们的学习课程太重,还是名狗们太娇气,不到半年,许多狗都病了,而且都是些怪病。有的嗜睡,几乎一天到晚打呼噜,闹得主人没法安睡;有的胖得离谱,除了动一动送到嘴边的狗食,几乎再懒得一动;有的精瘦无比,纸一样薄,风一吹就倒;有的下身有毛上身没毛,半身像狗半身像猪,令人哭笑不得。至于挑食、使性子、皇帝一样要人百般服侍,那已经是小问题了。但狗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爱拿红包和上山去捉蝴蝶。睡得再死的狗,胖得无法动的狗,只要主人说给红包,它们准会一蹦三丈高,一口咬住红包,嗵嗵嗵就往山上奔,整日整夜地疯玩,全没了回家吃饭、回家睡觉的意思。有好事者建议禁狗上山捉蝴蝶,也真禁了。可这一禁就坏事了,没几天,就死了好几条名狗,哀得主人又是大哭三天,又是大办丧事,影响比狗上山捉蝴蝶更坏。没死的狗也一付病恹恹的样子,弄得主人手足措,遍找名医。

    当人们发现,宠物医生除了会打打西林,什么都不懂之后,不禁大失所望。大失所望之余,都抱着狗去上山捉蝴蝶。

    那些日子,桃源寨宠狗户主,不管是眼睛,还是嘴巴,飘动的都是蝴蝶。

    不是天人合一,而是狗人合一了。

    但不管怎么说,宠物狗们的精神好多了,也肯学习了。那诗声、二胡声又街坊可闻了。

    不过,弃狗还是越来越多。大概是因为花了那么多心思,非但没一条狗成奇,带来经济效益,反而使手头变得紧巴巴不说,狗也变得似狗非狗,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名狗的光彩。

    这时,老费的家有了狗吠声。起初,大家都不以为然,心想我们都养得精疲力竭,都没养出点名堂,你老费能有什么能耐,能让鸡变成金凤凰?

    直到,直到老费的狗一批接一批被商贩买走,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人们这才对他刮目相看。

    问老费,你的狗是咋养的?

    咋养?就那么养呗,养狗那么养呗。

    屁话,等于没说。

    问的人都愤愤然。但也没办法,那是人家的商业秘密。看他老费,院子的门从来都是紧闭着的,谁也不给进。当然,除了商贩。认命吧。人家老蔫懒,也懒出只会画地图的猫,这不是命定是什么?

    也有不认命的人。夜半三更,他们悄悄蹲在老费的院子外面,希望能听到老费调教狗的片言只语。但大多时候,蟋蟀叫累了,青蛙唱哑了,老费的院子仍是静悄悄的,只有狗不时发出的吠声。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听到了老费的哭声。那是老费夜深从外面回来,怀抱一只布袋,袋里有物在动,他们猜那肯定是只狗。回家不久,老费的哭声就传出来了。一般,老费带狗回家之后,都会哭上三晚。

    对狗哭?神经有毛病吧?

    但不久老费不哭了,倒笑了,像孩子那样笑得天真活泼。那晚,当老蔫这个过气名人,好不容易来了点劲,便抱了那只懒猫,翻过老费的院墙,悄悄地站在老费客厅的窗前。只见老费对着几条光鲜亮丽、显然是刚刚洗过澡的狗,又是抱又是搂,还边跟狗亲嘴,边发出孩子一样咯咯咯的笑声。亲热够了,老费突然脱光上身的衣服,惊得老蔫差点叫出声来。但见老费将一盆猪血涂在身上、手臂上,然后躺在地下,狗们汪汪的欢叫着,争先恐后地扑到老费身上,叭叭有声地舔着老费身上的猪血。显是被舔得痒痒,老费边打滚,一边嗄嗄地笑说,舔吧,舔吧,舔够了就回到家了。

    老蔫听得莫名其妙。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狗本狼,狼嗜血,老费无疑是以血将狗带回本性。这家伙,亏他想得到。看多了几眼,老蔫觉得那些狗都很眼熟,再细看,原来那些都是人家的弃狗。

    ……

    “老公,你在想什么?”田欣突然扭过头来道。

    龚破夭笑答,“我在想寨子以前养宠物狗的事。”

    “老公你真是没事找事想。那有什么好想的?”田欣嗔道。

    龚破夭却心想,当然有好想的,像寨子里的人都养宠物的时候,你却没养,只悄悄地将养狗之法教与老蔫。看看,好心总有好报,这梦特娇不就报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