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之下,只见小林光一仰着身子倒在走廓上,双手揪住自己的胸口,满脸是血,双眼恐怖地瞪着,嘴巴张得天大,人却已经气绝。

    小林光一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军官的手枪纷纷对住了他。

    他是谁?

    从他身穿一套灰色西装,头戴一顶呢子礼帽,手持一条名贵手杖,一脸富态的情形来看,他像是一个年近半百的商人。他冲军官们笑了一笑的笑,也是充满铜臭味那种笑,即使他身穿名贵的西装,也掩盖不住他身上俗不可耐的气息。

    正当军官犹疑之际,十几个便衣冲了过来,对着军官吼,“回去,都给我回房去。”

    一个少佐刚嘟哝了一声,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枪也被夺了。

    “想让我扔你下海是不?”打他的人厉声地道。

    一看这气势,军官们都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被打的少佐,双眼含着泪光,也“嗨”的一声,朝对方立正敬礼。

    那人将枪交回给他,毫不客气地道,“快回房去。”

    傻瓜都感觉得到,单是这不可一世的气焰,非特高课的人莫属。特高课建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隶属于日本内务省。最初,特高课是一个应付国内事变的机构,但随着日本侵略中国和远东的需要,日本政府开始逐渐转变特高课的职能。比较显著的一个标志是:日本驻外国的使领馆官员在搞情报工作的同时也配合其他间谍情报机构进行谍报活动。

    在被日军占领的中国各地的“日本领事馆警察署”内都设有一个特高课,来负责侵华特务活动和谍报活动。特高课的任务有5项:第1项是监视中国人的思想动态,取缔反日言行。第2项是搜集情报,汇编情报资料。第3项是破坏抗日地下组织,侦捕审讯处理特工人员。第4项是监视伪高官言行。第5项是进行策反诱降等活动。除此之外,日本宪兵队也与之配合增设了特高课兼管反间谍业务。

    当然,这些特高课都是浮在表面上的,有固定的联络点。除此之外,内务省和军方直接指挥着一个秘密的特高课行动局。这行动局形同英国的军情局,美国的中央情报局,苏联的克格勃组织。

    既是特高课秘密行动局,当中的特工,自然就行动诡秘,身份掩盖得十分好。这也就是中**情局的人,为什么在龚破夭上了丸子号之后,也没有发现船上有特高课的人的原因。

    十几个便衣特工毕恭毕敬地站在“商人”身边,静候指示。

    “商人”是他们的头。

    其实何止是他的头?

    他叫田中一角,出生于1891年。早年就读于早稻田大学,是政治学、法学双学士。后来留学英国,取得英国剑桥大学政治学的博士学位。回国之后不久,他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商人,在中国上海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专和国民政府的党政要员联手做生意,生意做得十分红火。中**情局的人,私下也监视过他半年,但不管是他,还是他手下的人,都没和在中国的特高课有半点联系,发回日本的电报,也是商业往来的信息,一点牵涉到中国的情报都没有。给人的印象就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不时还为中**队走私回来一些德**火。

    因此,不管是国民政府的要员,还军方的高层,都视他是一个同情中国的地道商人。

    只有他田中一角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特高课秘密行动厅的副厅长。

    自从他在早稻田读政治学的时候,他就形成了一个怪异的思想,认为政治学就是间谍学。从英国留学回来,他即投靠到自己昔日的老师——身居内务省高位的廉仓门下。廉仓直管特高课,与他田中一角的见解一拍即合,并指定由他来组建特高课秘密行动局。忙了足足大半年时间,他终于将特高课秘密行动局组建了起来,行动局下面设了九个不同职能的处。按说,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坐上特高课秘密行动局的局长之位,廉仓也极力推荐他做,他却拒绝了。说既是行动局,就要从我开始行动。廉仓看他执意要去行动,也就不再勉强他,但也封了一个副局长之职给他。

    话说在组建特高课秘密行动局的时候,田中一角仍然在早稻田大学教政治学,所教学的内容,都是同情社会主义的学说,硬是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左派的形象。

    到了中国,国民政府的要员还笑他,“你可是一个共党分子哦。”

    他哈哈一笑,“中国人就常说,在哪山唱哪歌。其实也可以在哪山不唱哪歌的。如果我不唱些社会主议倾向的歌,他们早就把我拉进他们的右翼阵营了。如此一来,我还能到中国来和你们一块做生意吗?何谓政治?政治就是现实,现实就是白花花的钱。没钱跟鬼讲,是不是?”

    “高见,实在是高见。不愧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要员赞道。

    如果这就是田中一角,只能看出他是个深藏不露、老奸巨滑的人。绝对不知道他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在英国留学的第二年,他就私下跟一个退休的英国刑事专家学习刑事侦查知识,足足学了三年。当然,那都是利用晚上和节假日的时间去学,就连和他同居室的同学,都不知道他去跟了那个刑事专家学习。当他用药物令那个刑事专家心脏病突发,一命呜呼之后,他还在那专家的葬礼上痛哭流涕。英国的警察调查了半个月,就不了了之了,半点也没怀疑到他田中一角身上……

    田中一角扫了一眼十几个便衣,才缓缓的道,“还呆站着干什么?该干啥干啥去。”

    “是。”十几个便衣齐声应道,然后三人一组,分头行动。有的负责拍摄、勘查现场,有的负责戒严、保护现场,有的负责找人调查。

    田中一角则不紧不慢地走上头等舱,看到几个将军的门口都站着卫兵,心里轻嘘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坐在沙发上,他已毫无睡意。

    丸子号仍在前行。这夜半三更的,它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而停下。

    他从窗口望出去,感到月色明亮。

    但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欣赏什么月色?

    当他第一时间飘到小林光一身边,他就后悔了。

    想到对手如果是以小林光一做饵,专门引诱他出来,隐藏了二十多年的身份立马暴露,他的脊梁就禁不住冒出了冷汗。

    出道二十多年,他还从来没有惊过,连惊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自己怎么就跳了出来,飘到了小林光一的身边?

    虽然凭着直觉,他知道并没人暗中监视着他。走廊上除了他和死鬼小林光一,还没见一个影。也没有人打门,或掩上门的声音。可不知何故,他却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跳得卟卟的响。

    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能比他更有定力的人,应该没有几个。

    自己为什么会跳出来?

    是小林光一疯跑的声音惊动了他?

    非也。

    如果是疯跑的声音,发出嗵嗵响的声音的话,他也不会飘出自己的房间。

    主要是小林光一的疯跑,竟然没有嗵嗵响的脚步声。说是跑,倒不如说是飞。当小林光一在下面嗖地飞过,他即刻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气息。就是这股恐怖的气息,引起了他的警觉,惹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不信鬼。

    小林光一跑得无声无息,却又散发出一股恐怖的气息,就形同鬼一样。

    只有鬼,才会这样的吧。

    否则无解。

    也许就是出于一种要见“鬼”的好奇心,他才放松了戒心,从房里飘了出来。

    当时他还没睡,还在喝茶,还在欣赏窗外的月色,倾听轻轻哗响的浪声。

    第一眼看到小林光一,他的心里就闪过一丝颤栗——他认识小林光一,小林光一也认识他。更具讽刺的是,小林光一就是驻上海特高课派来监视他的人。已经监视他有半年多了。

    当然,从特工技能上说,小林光一还是挺不错的。不管是跟踪,还是反跟踪,都做得极到位。好几回,中**情局的人刚一露面,小林光一马上就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中**情局的人,既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所监视的目标是谁。

    他认识小林光一,小林光一未必知道他认识他。

    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小林光一眼下死了,且死于手段高明的谋杀。

    是谁杀了小林光一?

    特高课秘密行动局的人?

    这肯定不可能。

    小林光一对他田中一角的监视,无疑是对掩盖他田中一角的身份大有好处。说白了,他田中一角都是受到特高课监视的人,绝不可能是特高课的人。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影,小林光一能摆脱中**情局特工的跟踪,却不一定能逃过中国中情局特工的眼睛。因为他田中一角,已由最初被中方怀疑、监视、侦测,变成了中方的保护对象。延安方面,就曾派特工私下和他联络过。他也顺水推舟,为延安那边走私过一些药品。

    这样的好事,特高课秘密行动局怎么会去搅黄呢?再说,秘密行动局的人,也清楚小林光一是特高课的人啊。

    仇杀?

    也不可能。

    要是仇杀,早就在中国将他小林光一干掉了,何苦跑到丸子号上来?看谋杀的手法,也不是一般仇家所能做得出来的。

    看小林光一恐怖的死相,就可知凶手是多么的强劲……

    难道是中方的人为了保护我而派人下的手?

    这也不可能啊。中方的人真要杀他,何必在这丸子号来下手?如果是中方的人下手,小林光一也不会死在这里,早就被丢入大海喂鱼了。小林光一也不会死得这么恐怖。

    只一种可能,就是对手的目标是冲着我的。

    喝了一口茶,田中一角的心突然感到有点虚。

    他不信鬼,却感到对手比鬼还鬼。

    这鬼是谁?如果不把他揪出来,我田中一角的秘密身份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