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宁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所见到的一切似乎极真实,又似乎极虚幻。然而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些是真的。

    她看着自己将一套西装套裙挂在衣架上,对着镜子傻呵呵地大喊了三声“fight”,然后扑上床——是了,第二天是她升职任部门主管的第一天,公司里破格提拔出的最年轻的一个主管。

    然而第二天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已经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雕花床轻纱帐,她由一个二十六岁的职场未来之星变成了一个未成年的病弱黄毛丫头。

    南云若。这张脸哪怕是四年前的样子,她也一眼认了出来。难怪她对南云城莫名的熟悉。

    在她睁眼的第一时间,床边守着的人已经急急凑上前来:“若儿!”——南云驰……

    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啊,跟她初恋的那个男生颇有几分相像。所以从第一眼看见南云驰的时候她就颇有好感。然后在接下来的半年里,这个挺拔又不失温柔的人每天来看她,每天读书给她听,陪着她吃饭,小心翼翼扶着她散步,守着她入睡,又在她睁眼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眼前。

    虽说是用着十来岁的小丫头的身体,但到底是二十六岁的灵魂,日复一日,风宁路看向南云驰的目光有了变化。可是碍于一声“哥哥”的称谓,再有好感也是限于好感为止。风宁路看着自己坐在窗前托着下巴揪一朵花扔掉,再揪一朵花扔掉,那样子傻不拉叽得让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然而当人喜欢上别人的时候。再傻都不出奇。她开始看兵书,想方设法地了解这个世界的情报。又借与南云驰聊天的时候不着痕迹地以二十六岁的头脑辅佐他。

    听他说一句“阿若不似寻常姑娘,不爱红妆女红。却对这些儿郎的事津津乐道”,她笑答“谁叫自己出身将门呢?家里有什么样的长辈,可不就有什么样的晚辈么?”

    嘴里是这样说,心里想的是:因为你是武将嘛。你要是文官,我当然就看诗词策论咯!——因为你对我的温柔,除了用这种方式回报,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途径。

    南云驰让她在内院静养,除了他和身边的丫鬟,足足半年有多。她没有见过别的人。她也提过想出去转转,南云驰就皱了眉,道她身子刚好,不宜劳顿。不忍看他皱眉的样子,她便立即改口说别的事。看着他的眉头因此而舒展开,她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也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又过了两个月,她趁南云驰去巡营的时候换男装偷偷溜出南云府,在南云城里好一通游走。只觉得果然还是墙外的空气更令人心旷神怡。然后她在街上撞见了一个美貌姑娘被几个浪荡汉调戏,一时气愤,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不到一米三的小不点儿,雄纠纠地上前“英雄救美”。结果最后上演了一出英雄反被美女扛在肩膀上翻墙穿院绝地逃亡的戏码。

    看着自己听到美女用男声说话时那张得能塞进一整只鸡蛋的嘴巴,风宁路笑得前俯后仰。更要命的是她竟然还伸手去摸人家的胸部来确认!原来三潼讲起这件往事的时候已经给自己留足了面子……

    然后,四年多的时光白驹过隙一瞬间。她撺掇着三潼开了一页书店。成了书店后院的常客;三月一次去渺星阁“看诊加巩固治疗”,跟眼神温柔中又带着隐隐忧郁的紫渊成了好朋友;借着从三潼那里得来的消息令南云驰防患于未然。频频大捷,令他少年将才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她每天醒来的时候嘴角都是往上翘的:人家说穿越的人一般都混得比较开。前人诚不我欺啊!

    然后南云驰跟她说:“阿若,该去渺星阁了。”

    “正好我给紫渊做了个礼物。”当时她光顾着想紫渊收到礼物时的样子,没看见背后。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当时南云驰看着她的背影是那样的一副表情。

    然后不用看了,不用看她也知道。风宁路闭上眼睛,仿佛又亲身回到了那个一片雪白的世界中。

    一片银白的世界中点缀着一处绿意盎然的院落,院子中只有一间小小的茅屋,细细看去,院子的门是一道水银瀑布般的墙。她站在院子中间,仰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放的都是刚刚得知的事情。

    不知道的时候没发现,知道了才想起每天都有征兆摆在她面前,只是她自己光顾着傻不啦叽地偷乐,对这些蛛丝马迹视而不见:南云驰除了第一天叫了她若儿外,后来都是叫她“阿若”;南云驰从来不让她出去见人,她只当是他怕自己身子弱经不起折腾,可其实呢?

    摸摸眼眶,干干的,干得离奇。

    接着墙面一动,紫渊摇着轮椅出现,惯例一身浅灰色细棉布衣裳,只是脸上却没有了惯例的笑容。看见自己站在院子中间,他的脸上有止不住的惊讶:“你……醒了?”

    “这里蛮漂亮的。”她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差不多开始?”云淡风轻得仿佛即将发生的事于她没有任何影响。

    “等等。”身后传来紫渊的声音,带着犹豫和挣扎的沙哑。

    她扶着门框回头看,清瘦的脸庞,淡淡的眉头拧作一处,那副柔弱纠结的样子是她极爱看的,所以她以前偶尔还会故意做些事出来引得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想起前往的种种,她自然而然地勾起嘴角:“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紫渊有些无措地扭开脸去看一边,手里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只小小的琉璃瓶子,里面莹绿色的液体折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分外柔美。

    “少主!”紫渊身边侍立的丫鬟急促地叫了一声。

    紫渊举起一只手止住丫鬟,抬抬下巴示意她到外面去等着。丫鬟急切地往前跨了一步,终究还是在紫渊坚持的眼神中软了下来,投给她一个含了太多情绪和意味的眼神,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她朝那丫鬟还以一笑,示意她安心。不怪丫鬟着急,拿着七生令来求的事不能违背,这一点她也知道。能拿七生令来求的,多是极难的事,每做一件都需要紫渊付出相应的代价,然而如果不做的话,受到的天罚绝对比做这件事付出的代价严重得多。如果紫渊真的毁了这次七生令应下的约,只怕连坐轮椅都会变成奢望。

    “如果什么?我本来就不该存在在这里啊。”一把从紫渊手中拿过那只小小的琉璃瓶,她转身往屋子走。

    原本以为是奇遇的四年,原来缘于一个阴谋;强横地终结了她原本的生命轨迹,原来是为了替另一个人渡劫续命;让她偷偷又喜又愁了四年的温柔,其实给的是南云若,不是她风宁路。风宁路笑着低头:明明那么多蛛丝马迹,她偏偏看不到。一叶障目,这一叶,名为情。然而也正是因为情深,所以无法容忍。她做不到在得知这一切之后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过去的日子已经回不去了。她也不想让紫渊为了这种无稽的事受什么天罚。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南云驰为了报答南云老将军收养他的恩情,苦苦寻来两面七生令牌保南云若一条性命,算是有情有义;紫渊也没有做错什么。说来谁都没有错,谁都有苦衷,所以谁都怨不得。但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越来越响: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思啊?就这么自说自话地把她捉来,又那样自说自话地要把她从这个身体里面赶出去,然后把她关在一个扳指里?凭什么?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住脚步:“唯有一件事我想求你帮忙。”回头一笑,看着紫渊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又因她接下来的话很快黯淡下去,“别把我关在戒指里。”紫渊的神色几番变化,风宁路知道他心里一定在打着别的主意。她没有喝完所有的安魂药,偷偷吐了一半,只为能醒来交待这句话,看来这个举动果真明智非常。

    不等紫渊再说什么,她一仰头喝光瓶子里的液体。从那个身体里面脱离出来变得四分五裂的时候有多疼,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紫渊依了她的意思,没把她关进戒指。本以为这样她就可以从这个世界解脱了,然而,时也?命也?运也?她还是在这里,然后遇见了司寇宇铮,又遇见了司寇宇恒。

    她想起来了,进那道门前那个灰色的坐在轮椅上的影子就是紫渊。

    难怪紫渊开口第一句话是说“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到底是坏是好”,她自己也分不清。他们大概是害怕自己听信了司寇宇恒的话,把自己真的当成了陆允,从而背负起她的仇恨,铤而走险找司寇宇铮拼命。他们大概以为自己有了记忆就可以明白自己的本心,轻松地过回自己想要的生活。孰不知这些回忆突然间呈现在她眼前的时候,无异于把伤疤再揭一次。尚未让她找到出路,已是让她又把当初步上绝路时的痛楚又再温习了一遍。

    “我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里。为什么连一走了之的心愿都不让我达成呢?”风宁路无力地蹲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中,哭笑不得。若是当初走成了,何来如今的诸多麻烦?说不定她这会儿已经投胎转世,过上幸福的小日子了呢。

    “你确实不该存在。”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个似曾相似的女声。

    风宁路吓了一跳:这不是我的回忆的世界么?怎么还有别人?愕然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