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风又大了起来。

    代璇吃过饭,便懒在床上不想动,手上翻开的书半晌不动一页,就光听着屋外的树木被风吹的哗啦哗啦作响。

    姚妈妈本想在此陪着代璇,不过代璇想到往日相处的情形,便费了好些口舌打消了姚妈妈的念头。这姚妈妈是真心对代璇好,可就是管的事儿太多,若平日里代璇身子无碍也就罢了,如今可不想犯个懒还要被人说没有淑女之态。

    “姑娘,要不要再添盏灯?”

    紫苏见代璇只怔愣的发呆,还以为她是嫌光线不够,毕竟外头已经黑了下来,虽然关紧了门窗,可屋内的火光仍旧摇曳不停。

    代璇不由得看向床边点燃的青瓷莲花灯盏,荷叶型的浅盘底座上有三根长短不一的圆柱,每根圆柱上都有一座莲花形小盘,中间盛放的是燃料是水油,乍看去清亮无比,还带着一点点的莲花香味。

    这样的灯盏,更像是艺术品。

    代璇的沉默被紫苏当成了默认,便又端了一座粉彩的白地菊花灯台过来,点燃了一根有孩童手腕粗的蜡烛,这一下房间里便更加的亮堂。

    “紫苏啊,”代璇突然合上了书本,盘膝坐在床上道:“你对大`奶奶有多少了解?”

    “大`奶奶?”紫苏放好烛台,略微沉吟了一下才道:“奴婢所知不多,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代璇摆摆手道:“说。”

    “大`奶奶是三年前嫁进来的,您也知道,当时大太太对大`奶奶其实很不满意,是老太太强行拍了板,所以大`奶奶进门后,给大太太立了好一阵的规矩,甚至连刚怀上的孩子都掉了,惹得老太太好生发作了大太太一番,自那之后,便免了大`奶奶往大太太那里立规矩。”

    “这我知道,听说当初掉的还是个男胎?”代璇勾了勾嘴角,这事情当初闹的沸沸扬扬,不过大太太的作为也不能说不对,谁家新媳妇不要给婆婆立规矩?

    至于说是个男胎,才几个月大,还不知道胎儿成型没呢,哪里就知道是男是女了,不过原主儿那时候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不知道这个也很正常。

    只是这事儿过后原主就没再关注了,毕竟事不关己,她同李行瑞的感情很淡,同大太太更不用说,自然不影响她过自己的小日子。

    代璇知道紫苏这话只是引子,那时候紫苏还在乐福堂当差,接下来必然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才是。

    紫苏听了代璇的话只是笑了笑,大约她也明白男胎的话不过是谣传:“总是孩子是掉了,大`奶奶自此便伤了身子,将养了两年才慢慢恢复过来,如今大`奶奶入门第四年还没有孩子,大公子也没有纳妾,就是因为愧疚。”

    这话说的含蓄,这年头,儿子是否纳妾往往决定权是在母亲身上,即使正室不愿意,可是一个孝字压下来,很难有扛得住的。所以李行瑞至今没有纳妾,主要原因便是大太太她理亏,所以没脸提这事。

    这问题就来了,大户人家即使是立规矩,也不过是劳累一些罢了,正常来说,若是赵氏因此掉了孩子,孙氏也没法怪到大太太头上,除非大太太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

    大太太方氏出身勋贵之家,便是对儿媳妇看不顺眼,也不至于这般没分寸吧?

    “所以大`奶奶才说婆婆不喜她,她也不往大太太跟前去,两个不像是婆媳,倒像是陌生人一样,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代璇揉了揉鼻子,心想赵氏真的这般直肠子,竟然也不怕别人说她不孝?

    这事若是说出去,怕是十个人里头有九个便要说赵氏的不是,就算是立规矩才掉的孩子,也只能怨你自己不小心,没有人说婆婆叫你立规矩不对的。

    “也不全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大`奶奶还是很有分寸的,不过她身子不好,也很少出来见人。”紫苏听见代璇咳嗽了两声,便端了茶水过来,碧绿的茶汤清香怡人,让代璇精神一震,八卦的劲头更足了。

    “对了,你说大太太对大`奶奶不满意,究竟是为何?样貌、性情还是出身?”

    代璇想了想,估计还是后者,赵氏的样貌并不差,与李行瑞走在一起倒是挺般配,性情也直爽,虽然她自己说容易得罪人,可是看样子,那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并不是个不分场合不分轻重的二愣子。

    “是出身。”果不其然,紫苏的答案是在预料之中。

    代璇扬了扬眉毛道:“大`奶奶的父亲可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比大老爷可高出了不止一截,大太太有什么不满意的,莫非她还看中了更好的人家?”

    紫苏掩口笑了起来:“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满意,大`奶奶虽是庶女,可是大公子也是庶子,这倒是没差,可赵家家底太丰厚了,大太太怕是觉得便宜了大公子。”

    “哦……”代璇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原本她以为方氏是碍着脸面嫌弃赵家高攀了伯府,才对赵氏不待见,却原来是嫌弃赵家不够差!

    看来孙氏给李行瑞找的这门亲事,倒是很不赖。即使不待见这个孙子,孙氏也还尽到了责任,没让大太太把事情做绝。当然,若真是给李行瑞结一个六品小官的亲家,那丢人的就成了伯府了。

    “说不定大`奶奶的嫁妆连大太太也眼馋呢。”代璇笑着埋汰了方氏一句,然而却见一旁的紫苏一副惊讶的模样,心中一动便道:“怎么,不会是让我给说中了吧?”

    紫苏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时大姑娘临盆,大`奶奶也送上了厚礼,任谁都不能说出不对来,可是大太太却不知怎的回来发了脾气,说大`奶奶送去的不是东西不真――大`奶奶送的都是金银器皿,话里话外的意思俱是让大`奶奶再掏一份出来。”

    “不过是些物件,大`奶奶也没把那些东西看在眼里,可是却不知怎么的,这话就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于是老太太就叫了大`奶奶过去问话。大`奶奶一听就不乐意了,没得送了东西还得个恶名的道理,两边就闹僵了。”

    “这又怎么扯到了嫁妆上去?”代璇听糊涂了。

    “唉,您听我说,老太太当时就怒了,觉得大`奶奶不懂事。毕竟大太太那些话并没到处嚷嚷,所以没多少人知道,大`奶奶惹恼了老太太之后,大公子赶来求情,最后大太太私下松了口,说愿意原谅大奶奶,不过以给二姑娘攒嫁妆为由,想要大`奶奶拿松花巷的铺子出来合伙做生意。”

    京城是西富东贵的格局,好像是有关于风水什么的说法,东边住的多是达官贵人,松花巷距离伯府也不算太远,是有名的一条商业街,论精致,比朱雀大街还要高上一筹,那里的铺子可是够值钱。

    方氏的这个打算可是够损的,这跟直接伸手要钱差不多少了。

    “原本这是私下里的说法,却没想被不忿的大`奶奶捅到了老太太那里,让老太太好一顿生气,就差指着大太太的鼻子骂了,因为动静实在不小,所以当初在乐福堂当差的丫头们多少都晓得一些。”

    “原来如此。”代璇摸着鼻子点点头,平日里看方氏像模像样的,却没想到私底下这么不讲究。

    在这个时代,律法对女子的保护除了在正妻的地位上这一点,就是女子的嫁妆了,通常来说,嫁妆完全是女子的私产,便是丈夫也无权索要,更何况是婆婆?倘若女子故去,她的娘家甚至可以将嫁妆收回,或者给予她的子女。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律法规定的再好也仍旧会有侵吞妻子或者儿媳妇嫁妆的事情发生,这个属于个例。

    “从那之后,老太太便愈发觉得大太太没有大妇的气度,分给大太太的管家之权也收了回来,交给了二太太。可惜,若大公子是嫡出,说不定老太太会直接让大`奶奶学着管家。”

    偏偏李行瑞是庶出呢,无论如何赵氏都不可能有管家之权的,她身份不够。

    而孙氏如今还健在,虽说是放了不少权利出去,可仍旧是这个后院里最有权威的一个,便是大太太接了管家之权,在某些事情上也没法说了算。

    不过如今二太太管着家,每天忙碌的很是有劲头。

    代璇不由得恶意猜想,大房至今没有嫡子,会不会也让二太太产生了某些想法?

    虽然孙氏对待袭爵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倾向于大老爷,可是没有嫡子,始终是硬伤,大太太自然也想捞个伯爵夫人当当,但决计不肯让李行瑞捡了便宜去吧?可是大房只有李行瑞一个庶子。

    二房既然动了心思,必然要争一争,两房相争,这府里怕是要热闹起来喽,反正不管怎么说,那爵位落到三房的可能性基本没有,代璇隔岸观火,心里颇有些看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