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的感觉真好。

    午后,一束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老朱家的炕头上,杨氏盘着腿,在纳鞋底。

    老四朱嘉贵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头亲昵地枕在母亲腿上。杨氏低头看看儿子,那眼神能把冷硬的石头熔化掉。她故意探头朝窗外张望了一下。

    “您看什么?”嘉贵问母亲。

    “哎呀,我在看今儿这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往常这时候,我老儿子早就像老王家狗一样,满世界瞎颠颠去了。今儿怎么还知道在家陪陪妈。”

    嘉贵扑哧就笑了:“我的亲妈啊,我可是十几天都没看见您了。您难道就没想我?”说着话,抱着杨氏的胳膊使劲摇晃。

    “好好好,想了想了……看针扎着你。这都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咋就长不大呢。”

    “我走这些天,村里有啥新鲜事没有?”

    “新鲜事?二小家的老母猪,一窝下了十四个仔儿,这算嘛?”杨氏继续逗儿子。

    “不算。”

    “前街牛二死了,这算嘛?”

    “牛二?他都喘了这些年了,嗓子整天拉风箱似的,太难受了。唉,死了也超脱了。”

    “那……”

    “哎呀妈,您能说点我上心的不?”

    “你个臭小子,白吃饽饽还嫌面黑,还得让我猜你心思。哦,我还真差点忘了……,青儿要出阁了,闻家正准备大办婚事呢。”

    朱嘉贵听了这话,“噌”就蹦起来了,脸白得像窗纸。倒吓了杨氏一跳。

    “什么时候?”

    “说是下月初九。人家闺女出门子,你这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杨氏狐疑地看着儿子。

    朱嘉贵不理母亲,在屋里来回走溜儿。转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

    “哼!我这才明白,什么叫发昏当不了死。这些ri子,我就是在发昏!”

    说完话,一旁丢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杨氏,抬腿就往外走。

    朱嘉贵出了家门,径直往镇上走。路上,迎面碰上多少人和他打招呼,他始终脸sè铁青,一言不发。

    他要去镇上找青儿。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他要做最后的争取,如果青儿肯跟他走,那他立马带着她,去世间的任何地方。

    到了闻家绣坊门前,他想都没想,直奔里面闯。

    闻天城依旧坐在靠窗的老地方,不停地忙着手里的活计。

    “叔,我喜欢青儿,我要娶她。”他开门见山,直视着一脸错愕的后者。

    青儿吓呆了。一时间,三人都愣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你让他来的?”闻天城厉声质问咬着嘴唇,低头不语的闺女。

    “青儿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思,所以我今天才来这儿的。”

    “我家青儿早许了婆家,这马上就要成亲了。你难道没听村里人说吗?”

    闻天城左手拿尺,右手用大白在布料上飞快地划着线,瞟都不瞟朱嘉贵一眼。对这个不懂礼数,不识时务的造次后生,他没任何耐心理他。

    “知道,可我就是喜欢她。况且,不还没过门嘛。”

    “定了亲,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们可不是那出尔反尔的人家。况且,毛小子,就是退一万步说,我闺女没许人家,你也该和你爹妈说,让他们出面找媒人提亲。这才合规矩。你好歹也念过几天书,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闻天城越说越气,索xing教训起他来。

    “你没规矩不要紧,巴巴地跑我铺子里来。让外人瞧见,这就是往人手里送带把的烧饼。那些嚼舌头的,没缝儿还下蛆呢,肯定会说青儿和你有瓜葛。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平白无故让人戳脊梁骨,说三道四的。你这不是毁人嘛!”

    “叔,我没想这么多。可我对青儿是真心实意的,一辈子会对她好!”

    “成了成了,你别再啰嗦了。我闺女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还是麻利的走吧,以后没事儿少往店里晃悠来,听到没有!我们家庙小,供不下你这尊活菩萨。”闻天城不耐烦地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青儿当着盛怒的父亲,始终没敢说话。只能焦急地看着嘉贵,用眼神示意他快点逃,免得听她爹没鼻子带脸地一通训斥。

    嘉贵脸sè红一阵白一阵,找不到台阶下。最后他咬着牙说:“叔,我今天把话撂这儿,青儿过得舒心则罢了。但凡有一点过得不顺心,那就别怪我一根筋到底了,不管她是谁媳妇,就是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要定她了。”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闻天城啪地把竹尺一摔,铁青着脸一屁股坐在杌凳子上。

    青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做梦都没想到,嘉贵会这么大胆,直接闯到铺子,把话挑明了。

    况且,自从喜期定下来之后,她也是莫名地烦恼。眼前,就是一片不找边际的**,水哪儿深哪儿浅,哪儿温哪儿凉?她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知道,要靠谁才能淌过去。靠父母,那是从前的ri子。靠即将成婚的丈夫?她总共见过他两次面,从此却要靠他了!

    想到此,她就食无味,寝难安,备感茫然。

    “妈,以后,我就是咱家泼出去的水了。”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孩子,瞎想什么呢?”母亲一脸惊愕,马上就明白她的忧虑了,“我都和夏婶交代过了,你的屋里的东西,谁都不能动。你和耀祖回来,就住你自己的屋子。”

    母亲是最知道女儿的。一句话,就让她安心的不少。

    …………

    青儿的婆家姓薛,可是她家绣坊的老主顾了。薛家是村里的大户,田家务近半的田地都是他家的,光给他家种地的佃户就有二三百户人家。

    一直以来,薛家都是财旺人不旺,现在的当家人薛震坤,已是知天命之年了,膝下只有一双儿女。

    夫人贾氏是遵化人,娘家是开烧锅的,家境殷实。她婚后接连几胎不是小产就是夭折,总是保不住孩子。算命的说她是枭神夺食的命,克子女。小孩最好让别人代养,还得认干妈。愁得薛振坤直嘬牙花子,遍访名医,大洋花的雪片似的,鹿胎乌鸡人参阿胶用了不计其数,折腾了好几年,总算是得了一双儿女。

    这位贾大nǎinǎi有两大喜好,是出了名的。一是好打扮,尤其喜爱颜sè艳丽的绫罗绸缎。穿法也很闹心,什么红配绿,蓝配紫啊,总之是怎么扎眼怎么穿,怎么招摇怎么打扮。

    因此就得了 “大绛女”的外号。这“绛”字可不光是指大红sè,还是当地人对彩虹的俗称,可见贾夫人有多么斑斓。

    这第二个喜好,就是好吃醋,是出了名的醋坛子,既多疑又善妒,而且深谙防患于未然之道。

    她家的老妈子使唤丫头,除了跟她随嫁过来的喜鹊,一律不许穿鲜亮衣衫,红头绳都不能系,口红胭脂不能抹。长相挑的也严,比宫里选秀还严。脸蛋白净的不成,脚比她小的不成,丰ru翘臀的不成,眉眼儿狐媚的那更是大忌。

    薛家有钱,薛振坤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省油的灯。眼前除了“大绛女”和疤瘌眼的喜鹊,就是一群姑子一样的下人,看着就来气。

    所以,隔三差五他就会去通州,或者干脆进北平城,无非是下馆子看戏逛窑子。这ri久生情,加之贾氏肚子又不赶趟儿,他嘴上不说,心里对那可人儿的,免不了就动了纳妾的念头。

    每次和“大绛女”刚一提,那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贾夫人醋浪翻涌,是能淹死人的。又哭又闹,呼天抢地,外加抹脖子上吊一通折腾。

    弄得薛大爷狐狸jing没娶成,反惹了一身sāo气,非常扫兴。要不是看在她娘家陪嫁的那十根金条的份儿上,他真想亲手砸这只大醋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