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阵风似的,前一刻还在脑袋里一刻不停走动着的小女人猛地朝他扑了过来,楚慕一慌,怕她摔倒,赶忙稳稳接住她的身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楚慕焦急地问,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踮着脚,胸口起伏得厉害,显然是跑着过来的,呼吸还有些不稳。

    她摇摇头,柔软的发丝擦过他的脖子,痒痒的,她忽地转头,贴着他的耳边轻声道:“大傻子,你要当爸爸,哦,不,要当父亲了。”

    楚慕一呆,随即笑开了,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傻子,你去求签了?是菩萨说的?”

    乔叶摇头,拧了拧他的耳朵,撒娇道:“才不是菩萨说的,是真的。”说着便松开他的脖子,牵着他的大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抬头笑道:“这里,有宝宝了,我们的宝宝……”

    阳光穿过银杏树的叶子打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有些令人炫目的刺眼。楚慕的手轻轻颤抖起来,温柔地抚着她的腹部,想笑又笑不出来,手足无措的,他猛地蹲下来,把脑袋贴上去,用耳朵仔细地听:“叶儿,为什么什么都听不见?”

    乔叶“扑哧”一笑,摸着他的头发笑道:“大傻子,还不到两个月,宝宝还没有成形,怎么会有声音?”

    楚慕站起来,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瞬间满满的都是光彩,比那阳光还要耀眼,他“嘿嘿”地傻笑,一把将乔叶打横抱了起来:“小傻子,来,王爷抱,回去让太医来看看……”

    “哎呀,放我下来,好多人在看呢!”乔叶注意到周边的人都在打量他们俩,还有,这分明是公主抱嘛,没文化,真可怕。

    楚慕充耳不闻:“小傻子,我要当父亲了?”

    “是啊。”乔叶觉得好笑。

    “你要当娘亲了?”楚慕还在絮絮叨叨的。

    “嗯。”乔叶点头,忽然被他低头狠狠亲了一口,楚慕满足地发出叹息:“我们的孩子……”

    “是啊,我们的孩子。”乔叶搂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观音菩萨果然是会显灵的,多么神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原本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现在有了,一个小生命由他们共同缔造,正在一天一天地长大,光是想一想,就会觉得无比感动。

    “叶儿,我爱你。也爱我们的孩子。”马车里,楚慕轻声道,她靠在他怀里又要睡着了。

    “我也是。”她闭着眼睛,唇边泛起浅浅的笑容,声音轻不可闻。

    楚慕低头吻在她的唇角,她说我也是,到底是说我也爱你,还是说我也爱我们的孩子呢?

    大手抚上她的小腹,慢慢地、轻轻地抚摸着……不论是哪一种,他都很高兴,这个孩子终于被盼来了,从此以后,她再不会离开他了,像是求来了一道护身符似的。

    回到王府,才把她在射影楼里安顿好,观月楼里的那位便派人来叫他了,近日清逸王似乎格外地烦躁不安,见楚慕的次数变多,可是来来去去也不过是重复那些事情罢了。

    今天楚慕的心情好,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到,可到底还是去了。

    青梧小筑前,清逸王望着他,眼神凌厉:“你还高兴得起来?”

    楚慕一笑:“为什么不高兴?”

    “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别忘了你的职责。”清逸王冷哼了一声,声音冰冷。

    楚慕点头:“多谢父王提醒,我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这么久以来,我不过是一颗棋子,只能听话地按照大明令的旨意随时准备赴死,这是祖制,必须遵守。”

    “你记得就好,随时准备失去一切。”清逸王背对着他,话语依旧没有温度。

    “不,父亲,你错了。”楚慕突然摇头笑道:“我是棋子没错,我是死士之王也没错,可是倘若有人妄图去动她的主意,牺牲她的幸福,那么不管是大明令还是暗夜令,我都不会服从。”

    他说得字字清晰,清逸王回头,凌厉的眼神直直盯着他:“那就要接受暗夜宫的极刑,生不如死。”

    楚慕笑:“我愿意。”

    “你是疯了吗?”清逸王冷笑:“听从大明令的要求,顺从大明令的旨意,如果你足够听话,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何必生不如死?”

    “父亲,你不会明白的。”楚慕望着那些白色的菊花,笑容明朗:“云苏有身孕了。这一辈子,我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有除了棋子死士之外的身份——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想一想都会觉得快乐,暗夜的极刑又算得了什么?”

    听了这话,清逸王森冷的面容终于有了轻微的波动,他背过身去不再看楚慕,负着手久久不语,半晌才道:“你好自为之吧。”声音里也不再有平日的凛冽。

    楚慕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这就是父子之间疏离的对话,例行公事似的。

    清逸王望着波光粼粼的朱颜湖,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只要那个人活着一天,那么所有人都不可能有安生的日子。

    云苏的孩子啊……云卿,你听到了吗?

    第二日早朝过后,楚皇将楚离单独叫去了御书房,太子楚萧被冷落在一旁,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认定,废长立幼已经是迟早的事情了,故而许多人都与楚离私下结交而疏远了顾相和傅家。

    傅婉莹已经沉不住气了,对楚皇异常不满,对顾家也很不满,总之一切事情现在在她的眼里都变得不顺眼了,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暗中调集了傅家的私兵驻守在城郊,随时准备来个鱼死网破。

    入夜,在碧渊寺的后院密室里,老人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楚离向来冷清,没有过多询问。

    老人怀中抱着柔兰雪狐,整张脸似乎都年轻了好几岁,问道:“离儿,今日他把你单独留下,说了些什么?”

    这个他,自然是指楚皇。

    楚离擦拭棺木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没什么,不过是些闲话。”楚皇就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却偏偏要他单独留下,让他楚离陷入众人的猜测之中,倘若真的有说什么重要的正事,倒也无妨了,可如今却让他平白成了众矢之的。

    “他的性子太过于古怪狡猾,从明日起,你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既然他不挑明,也不肯废太子,却偏偏把你推上风口浪尖,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好好地利用一把。”老狐狸难得地笑了。

    “外公,你要做什么?”楚离蹙眉,紫色的瞳眸幽深。

    “放心吧离儿,这一次,外公不会再做错了。”老人闭上眼睛,遮住碧色的眼眸:“碧璃一定会很高兴的……”

    翌日,天气骤冷,下起了好大的雪,楚皇早朝过后,乘着龙撵回紫宸殿。大雪有一种别样的魅力,能够把原本喧嚣的一切慢慢地洗涤成宁静安详,甚至包括人的内心。

    雪静静地往下飘着,慢慢悠悠,像极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云城没有雪,那时候云卿说,她从来就没有见过雪,很想看看雪是什么样子的。他当时没有办法形容,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就焦急地指着那些白玉槐花说,雪,就是这个颜色的,只是雪是冷的,而白玉槐花是温热的。

    云卿笑,雪也是长在树上一串一串的吗?雪也像白玉槐花一样能看也能吃吗?

    他哈哈大笑。

    于是,坐在龙撵上的君主随着这段记忆而真的大笑出声,惹得那些随从一个个都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跟着龙撵走。

    忽然,楚皇抬手命龙撵停下,太监总管走过来,躬身小心地询问。

    “那是什么?!”楚皇的手指着前方的雪地,太监总管望过去,是一截绿色的树枝,上面的叶子还很新鲜,不由地尖着嗓子道:“这条道儿是谁负责打扫的?怎么还会有树枝?快些给咱家弄走!”

    有小太监立马上前去捡,谁知道楚皇却喝了一声,自己从龙撵上走下来,快步朝那树枝的方向走去。高傲的君主在众人的惊异中弯下了高贵的腰身,拾起了那段树枝,这时候众人才看清,原来树枝上挂着好几串雪白的花,那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楚皇站在原地,手抚着白玉槐花的花瓣,一点一点扫去上面沾染的雪花,像是在抚摸心爱的女子的脸颊,那么爱怜又那么小心翼翼,唇边的笑容是二十多年不曾见到的爽朗。

    “你喜欢白玉槐花吗?”那女子站在树下问道。

    “喜欢啊。”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你可以放过我的子民吗?我保证云城的百姓都会归顺大楚国的皇帝。”她的声音带着恳求。

    “我答应你。”他还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而,心里突地有了别的心思,他的手里捏着一串白玉槐花,头稍稍低着,不敢去看她的琥珀色眼眸,那是宝石的颜色:“不过这件事,我还得和大哥商量一下,你跟我回楚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