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苦的知青生活,就咯样慢慢地转变成了晓枰晓楠兄弟俩的耕读生活。经过两三年的磨砺,已经十八岁二十岁的青年,对付繁重的农活已不在话下了。队里的收成还不错,可以让人一年中不愁吃喝。母亲那边也早已习惯了农村的日子,昔日的城里大小姐、县机关女干部,如今已经溶入了泉水湾的乡村之中。李主煌还真就如罗金曾对晓楠讲过的那样,守着崽女,在乡里过着衣食不愁的日子,远甚于在城里机关里那种让人心烦的生活。

    父亲刘鸿僖好像也安于了咯种自己挣工资、妻儿在农村的半边户状态,反正比几年前全家人在城里,全靠那点死工资维持生活,经济上要宽松多了。他甚至攒下了一点钱,和妻子商量着要买点木料,把房子修整一下,全家好好地在农村过下去。

    一天,正逢灶头街当墟的日子,刘鸿僖把两个儿子叫过来,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去灶头街墟场买些檩木和椽皮板子来。他把自己要修整房子的打算给儿子们讲了。

    “我们不能回城里了?”晓枰怯怯地问了一句。

    “不回了,回城里搞么子啊?你们以后都要听**的话,扎根农村干一辈子,当社会主义的新农民。”父亲一开口就来了大道理。

    晓楠撅着嘴不作声。他从小由祖母带大的,与父母不怎么亲近,不太随意与父母讲心里话。

    刘鸿僖看出了儿子们的情绪,但是,他不会如罗金那样与孩子们讲实际的道理,他脑子里好像只有党和政府教给他的那些道理:“你们啊,就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不够。当农民有么子不好啊?你们在农村咯个广阔天地里会大有作为的,把自己的知识用在农村,用在贫下中农身上,你们就会成长为一代社会主义的新农民。”

    “知识,知识,我们读过的咯点书算么子知识啊。”晓楠心里嘀咕着,他就是在咯几年与农民的相处,才越发觉得自己知识太少了,太想去多读点书,多懂些大学问大道理。

    其实,刘鸿僖也知道两个儿子一直喜欢读书。所以,咯些年来,他总是不断地给他们买些革命理论书籍和革命文学作品,在满足他们求知欲的同时,也让他们多接受一些革命思想教育。当然,他并不知道,两个儿子并不怎么认同他定下的革命思想教育读本,而自己另外找到了新的知识天地。

    他只想让孩子们在咯个社会里按革命规定好的路子安安生生地生活下去,不要去想去追求那些太美好的东西。自己小时候家里那么困难,母亲吃那么大苦,自己下那么大力,好不容易读了大学,到头来又有么子用呢?还不是招来了灾祸,不但辜负了老母亲一生的期望,反而还连累了老母亲和弟弟鸿侔一家。现在连日子都过得不如湾村里一般农民的有尊严,有滋味。

    孩子们不乐意,没有体力的刘鸿僖也无法自己把整修房子咯种重体力活搞下去。事情还没开头,就只能搁下来。“唉,先过着吧。”他只能咯样对妻子叹气。

    刘鸿僖还是每个月回来一两天,给家里送来些钱,当然也顺便买回家里需要的东西,而且,几乎每次回来,他都会带回一块肉,让妻子儿女们改善改善生活。平日在湾村里,虽然米饭小菜不缺,但要见点荤腥还是难的。除了晓枰晓楠兄弟隔些日子送回来一点鸡蛋,小小的晓雪也不能吃到么子荤菜。孩子们都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太亏了营养。

    每次父亲回来,家里那边都会搭信来,让晓枰晓楠两兄弟回泉水湾去,打打牙祭。虽然母亲不怎么会做菜,但只要有了荤菜,兄弟俩还有小妹妹都会吃得津津有味。有一次,父亲买回来一对猪腰子,咯可是家里从来没有做的一个新菜,一家人都不知道怎么做。李主煌只是把表面光滑的猪腰子洗了干净,也不曾剖,不曾刮,就连同里面的白筋么子的囫囵个地切成了片,下锅用大油辣椒炒了。

    可是,炒着炒着,锅里那气味有些不对。盛出来一尝,那股尿骚味啊,直让人犯呕,真吃不下。但是,花钱买回来的荤菜,又下了那么多油炒好了,怎么能浪费呢?可咯种味道,身体不行的父亲刘鸿僖是吃不得的,而历来对口味比较刁的母亲李主煌是绝对不会吃。李主煌将眼光望着两儿子。

    晓楠低着头不出声,也不看母亲的眼睛。他自己知道,自己对气味特别敏感,根本受不了怪异味道的食物。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母亲不知从哪里买来些变了味的面粉,做成疙瘩汤当饭吃。晓楠当时闻着那气味就想呕,更不用讲吃了。可母亲没再安排其他吃的,强压着晓楠吃下去一碗怪味的疙瘩汤。结果,他刚一吃完就全吐了,吐得好像五脏六腑都出来了,那个难受啊。所以,今天咯个大尿骚味的辣椒炒猪腰子,晓楠是绝不敢去吃的。

    咯个事就只有落到晓枰头上了。晓枰咯两年来变得不如以前当学生时那样机灵,给人一种有点木讷的感觉。是啊,可能是他作为上林湾和泉水湾两边的两个农户人家的男当家人,做事太累了,压力太大了。还有父亲总是怂恿着他去争取政治进步,去碰那些让人丢尽面子的根本没希望的革命政治的壁,因而屡屡受到外界的打击。咯样日积月累,就把本来一个机灵活泼的小青年,搞得变成一个反应迟钝、感觉木讷的人了。

    咯会儿,见母亲笑着对着晓枰,他二话没讲,就端起了那一盘辣椒炒猪腰子,也不闻,也不尝,就如平日里吃饭一样,用筷子呼啦呼啦地往嘴里大口大口地扒拉着。也没看到他怎么嚼,更不可能去品尝,就只见他那喉头咕咚咕咚地响着,就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晓枰的咯个吃相,把一家都看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