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枰晓楠两兄弟下放到上林湾不久,就到了农历年关边,正是各家各户忙着准备过年的时候。按湾村里的习惯,家家户户都得打几锅过年的豆腐。咯豆腐可是个好菜,其档次仅次于猪肉。年节待客,配在肉碗里,既充了份量,又不失肉菜的档次。上林湾自己没有打豆腐的师傅,各家都是到对林湾王氏奶奶那里去打豆腐。

    王氏奶奶是二十年前拖着个儿子嫁给对林湾的老光棍厚义老头的,儿子也就跟着姓刘,取名叫德金。王氏与厚义生了儿子德银后不久,老头就去逝了。而后,王氏又招赘一个邹姓老头,人称老邹。王氏与老邹又生了儿子德铜。如今,王氏的三个儿子都长得高大威猛,家里人气很旺。加之王氏是上林湾和对林湾里唯一会打豆腐的师傅,在两个湾村里的人缘都比较好。因此,栗林冲的人不但没有因了她的克夫命而冷落她,而上林湾的人还一改平常直呼对林湾人名字的做法,按辈份尊称王氏为奶奶。

    功英哥和队里的几个干部一商议,知青兄弟俩也得要打一锅过年豆腐。咯天,队里代两个知青向会计功臣哥家赊称了五斤黄豆,用水泡着。第二天就拿到对林湾王氏奶奶那里为他们打一锅豆腐。晓枰晓楠两兄弟自然要过到对林湾去关照着自己的豆腐。

    王氏奶奶家是青砖灰瓦的老屋子,打豆腐就在她家的厅屋。按来江乡里的习俗,农村的打豆腐师傅都是业余的,除了湾村里有大的红白喜事临时打几锅豆腐,就是年下打豆腐做过年菜了。所以,王氏奶奶的豆腐作坊也就是个临时的。其实,咯个用来打豆腐的厅屋也就是她家的厨房。

    咯一带湾村里有许多人家没有专门灶屋的,就在厅屋里垒灶做饭。靠着厅屋正墙的中间,用砖头垒了一个宽两尺多长四尺多的柴灶。离墙咯头为前,灶膛口就在咯头。灶上置了口大锅,平日里用来煮猪潲。从灶膛塞进来的柴火就正在咯口大锅底下燃烧,火力很大。靠墙那头为后,设了个小灶口,上置一口小锅,用来做人的饭食,前灶大锅底下的火顺着灶膛里的火道,燃到了小锅底下,火力较小。

    晓枰晓楠之前,已有别人家的豆腐正在做。他们过去后,就先磨豆子,两人合力推着磨把,每转两圈,往磨眼里加一匙泡发的豆子。泡得嫩黄的豆子,经磨盘碾压后,从磨盘口流出乳白色的生豆浆。两兄弟一边磨豆子,一边看王氏奶奶做豆腐。

    在灶上大锅的正上方,悬着一个用十字交叉的两根约两尺长的木方挂着一块三尺见方的白土布四个角做成的布筛斗。王氏奶奶把磨出的生豆浆舀到一个大木桶里,用热水兑稀搅匀,然后一瓢瓢地舀到布筛斗里,手把着那两根木方,摇动布筛斗,将生豆浆的汁滤进灶上的大锅里,而豆渣则留在了布筛斗里。一边筛豆浆,一边把灶膛的火烧起来,慢慢煮着锅里的生汁。

    大木桶里的生豆浆舀完后,王氏奶奶又用锅里的热汁把布筛斗里的豆渣反复淋滤了,就用手紧紧抓住布筛斗的四个角,连同裹在里面的豆渣一起从筛杆上取下来。然后,用筛布把豆渣紧紧地打成一个包袱,放在一套夹板里,把夹板架在大木桶上,再绞紧连接两块夹板的棕绳,把圆球状的豆渣包袱夹成了饼状,包袱里的浆汁被挤压得干干净净,落在大木桶里。

    王氏奶奶要大儿子德金把大木桶举起来,把里面的浆汁倒在大锅里,盖上锅盖,又回头要守在灶门口的丈夫老邹往灶膛里添一把柴火。而那个布包里的豆渣,她就倒在一个桶里,要小儿子德铜提进自家的后屋去了。那里有她的一个用来霉制豆渣的稻草窝坑。按乡里的规矩,湾村里自己的师傅为乡亲们打豆腐,是没有工钱报酬收的,每一包豆渣就归师傅收了。

    趁着灶上烧浆汁的时候,王氏奶奶着手处理前一锅豆浆。那一锅倒在大木盆里的热豆汁已经凉了,王氏奶奶伸出手指从盆里把那凉豆浆面上的一层膜皮,拨拢成了一小把皱皮。她双手把那一把皱皮提起,轻轻地挂在了天井边的一根竹篙上。咯一把皱豆浆皮晾干后,乡里人叫豆筋,就是城里铺子里卖的豆笋。咯把豆筋也是归师傅收了作酬劳的。

    随后,王氏奶奶把经过烤制并研磨成粉状的适量石膏,下到了那盆凉豆浆里,搅和均匀,让它慢慢结成豆腐脑。

    咯时候,更前面的一锅豆浆已经结成豆腐脑了。王氏奶奶就把它们舀放到两个垫了白布包单的打了方格子的木模箱里,用包布把它们包好,盖上模箱盖子,上面再压上重重的大石块。

    马上,就有淡黄色的清水从木模箱的小漏洞里流出来。德银见刘晓楠好奇又仔细地看着他母亲做咯些,就笑呵呵地告诉晓楠,等咯木模箱里的清水流干了,模箱里就是成型的又白又嫩的水豆腐了。

    至于水豆腐做菜吃,刘晓楠就知道了。他小时候在老家乡下过年时,还从自己的奶奶和婶婶那里知道,如果把水豆腐晾干些,再用烟火薰制,就可以制成香干只;如果用油炸制白豆腐,就是油豆腐了;还有,把切成小块的豆腐放在稻草窝坑里发霉后,再裹以盐、辣椒粉等东西,放到上水坛子里去,就制成了霉豆腐。刘晓楠在奶奶家里最喜欢吃那又咸又辣的霉豆腐了,每次都要用饭团把奶奶那个盛霉豆腐的碟子裹擦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