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朱儁各统一军,共计四万余人讨颍川黄巾。儁先与贼波才战,败退长社与嵩合,波才遂进兵困长社。时汉兵少,军中皆恐。嵩观贼依草结营,又逢大风,遂约敕军士皆束苣乘城,使锐士间出围外,纵火大呼,城上举燎应之,嵩率兵从城中鼓噪而出,奔击贼营。贼惊,皆乱走。会骑都尉曹操将兵至,与嵩、儁合军击贼,大破之,斩首数万级。

    《汉末风云·皇甫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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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到了五月,我接到朝廷的公文,说是皇甫嵩与朱儁两位大人在颍川讨贼不利。目下两位大人已率兵退守长社与贼兵相峙,因贼兵势大,情形不甚乐观。因此征调我入颍川,助两人一臂之力。

    我请戏志才前来商议。戏志才将公文浏览一遍,哂笑道:“朝中诸公怎都是如此浑噩庸碌之辈,竟不识得两位将军的诱敌之计!”

    我心中一动,想到史上记载的长社之战,问道:“难道朱儁将军竟是诈败?”

    戏志才道:“想那皇甫义真与朱公伟皆为世之名将,纵使兵力悬殊,又何至于一战即败又连连溃退。此分明为诈败骄敌、诱敌深入之计。我料想两位将军对于如何破敌早已心中有数,朝廷调主公此去却有画蛇添足之嫌了。”

    我有心考较于他,又问道:“彼此兵力悬殊,志才可能猜到两位将军会以何计破敌?”

    戏志才不假思索地答道:“据我所知,那长社县城周围尽是荒地,蒿草遍野。若我所料不差,两位将军当会行火攻之策。若老天开眼再送上一场大风,管叫那黄巾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什么叫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我拱一拱手,由衷地赞叹道:“志才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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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莽原如海,残阳如血。

    长社县城城头,大汉的两位中郎将皇甫嵩与朱儁望着城外绵延不绝的黄巾军联营,脸上不见丝毫畏惧忧愁,反是一片欣喜。

    皇甫嵩如铁的手掌在城墙垛口上重重一拍,大笑道:“贼兵已入我瓮中,破贼指日可待矣!”说罢又转身向朱儁深深一躬道:“此战若能得胜,皆公伟之功也。公伟不惜自毁声名,用一场场失败将贼兵引来长社,却因此而连番受到朝廷斥责。待此战大胜之后,我一定要向朝廷说明原委,令天下皆知公伟之功!”

    “义真兄言重,彼此皆是为朝廷出力罢了。”朱儁连忙还礼谦逊,复又幽幽一叹道,“只是为使那波才相信我等是真败,在数日来的溃败中我们损失的士卒已超过三千……”

    皇甫嵩面上亦现出凄然神色,目视远方的黄巾军大营道:“日前我在长社馆驿的墙壁上看到一首古诗,名为《白马篇》。询问驿丞后得知竟是如今的交州刺史赵宇霆在少年时所赋,其中‘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之语深得我心。那些视死如归的将士都是我大汉的好男儿。我们能做的便是将城下的反贼一鼓聚歼,勿要令他们白白的牺牲。”

    两人正在说话,忽地感到一丝微风从面上拂过。两人猛地扭头,一起去看那插在城头的汉军大旗。只见那一直懒洋洋低垂的旗帜果然有了一丝的颤动,随着一阵疾风吹来,那巨大的旗面扑啦啦展开,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天佑大汉!”一向沉稳的皇甫嵩仰天高呼,一把抓住同样兴奋的朱儁,“上天欲助我等建功,破贼之期便在今夜!”

    一轮红日终于落下西山,深沉的暮色将天地万物拢入怀中。皇甫嵩在城中召集的作为召集亲卫的三百精锐,扬声道:“用兵之道,奇可胜正,寡可凌众。如今城外反贼不知天机,不晓地理,依草结营,实自招其祸。汝等趁夜色出城,潜至贼营后方,待三更时分,即纵火烧之,则贼兵必生慌乱。届时本将衰大兵击之,十万贼兵可立破也。未知汝等可敢当此重任?”

    三百精锐汉军齐声应诺:“愿为将军效死!”

    “好!此方为男儿本色!酒来!”有人捧着一摞摞粗瓷大碗发放到每个战士手中,皇甫嵩更亲自提了一个巨大的酒瓮,在每个人的碗中注满烈酒,最后给自己斟了一碗,面向众人高高举起,“今日且以此酒略壮行色。明朝破贼归来,当与诸君共谋一醉!干了!”

    三百零一碗清冽辛辣的酒液倾入口中,如一条火线沿咽喉直入腹中,使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皇甫嵩用力挥手,酒碗摔在炸成碎片:“出发!”

    “喏!”三百战士一齐摔碎手中酒碗,鱼贯登上长社城东面的城墙,顺着拴在城墙垛口上的绳索溜到城下,在茫茫夜色的掩护下,往黄巾军大营的方向潜去。

    黄巾军大营中,波才正召集手下诸将议事。因日前连场“大胜”,那所谓的大汉名将朱儁与皇甫嵩,一个溃不成军狼狈逃窜,一个则困守城中龟缩不出,包括波才在内的几乎所有黄巾将领都渐渐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当波才问道破敌之策时,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将出来拍胸保证,只等次日天明便要请令率一支人马踏平小小的长社县城,将那两个虚有其表的“名将”擒道大帅马前。波才听得高兴,索性命人摆上酒宴,与诸将推杯换盏的畅饮起来。

    波才将一杯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馥郁酒香的“仙人醉”倾入口中——此酒来自一个被黄巾军灭门的世家豪族——忽地看到大帐角落出坐着的一个带着几分书卷之气、与大帐中的气氛格格不入的青年碰也不碰桌上的美酒,满腹心事的样子低头沉思。

    他将酒杯放下,开口问道:“丁焕,你在想什么?”

    那名为丁焕的青年见大帅发问,忙起身答道:“禀大帅,末将只是心中有所疑虑,总觉得我们连日来的胜利太过容易,那皇甫嵩与朱儁既有名将之谓,似乎不该如此无能。我等是否该暂缓进兵,仔细探察一番为上。”

    “你们读书人就爱疑神疑鬼!”波才尚未说话,旁边的一名黑面虬髯的黄巾将领已大为不悦地叫嚣道,“我方大军超过十五万,而官军总数不过四万,以众击寡,其势自然如同泰山压卵,又有何可疑之处?我看是某些人在为自家贪生怕死,畏敌避战找借口罢了”

    “彭展你……”丁焕涨红了脸想要争辩,却被波才挥手止住。

    波才先扭头训斥彭展:“都是自家兄弟,说话何用这般夹枪带棒。丁焕的提议老成持重,本帅心中也是赞同的。难道你要说本帅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末将不敢!”彭展吃了这一顿训斥,讪讪的退了下去。

    波才又回头安慰丁焕:“丁焕,本帅知你向来行事谨慎。不过我军粮草向来紧张,这迫得我们不得不速战速决。好在我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不管官军有何诡计,我等只管以拙破巧。这十五万大军径直压将上去,挤也能将小小的长社城挤垮!”

    丁焕沉思半晌,垂首道:“大帅说的是,或许当真是末将多虑。”说罢退回大帐的角落,端起桌上的酒杯慢慢品咂,只是心中那一抹阴郁纵使无法挥去。

    这一场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在座众人中除丁焕只是浅尝辄止,余者包括波才在内虽还不至于狂饮烂醉,却最少都有了六七分酒意。

    便在此刻,忽听得帐外一阵喧哗。帐中诸人均是一愣,正要出帐去看,忽见一士卒连通报都已忘记,惊慌失措地闯入嚷道:“不好了,大帅!后营突然燃起大火,因今夜风大,火势极其凶猛,眼看便已蔓延至营寨!”

    波才脸色大变,满肚子的美酒立时化作冷汗从后背渗出。他全军本就不甚充裕的粮草全集中在后营,一旦被大火波及,十几万大军不待人打便要饿死。他腾地起身,大喝道:“周青、郑爀,你二人速速率人往后营灭火,务必要保住我军粮草!”

    “喏!”两名黄巾将领领命后匆匆出帐,只是因方才喝了不少酒的缘故,脚下尚有些踉跄。

    “大帅!”那两人刚刚出帐,又有一名闯入帐中,满脸都是惊惧之色,“长社方向突然有无数火把向大营逼近,看去足有六七万大军!”

    “胡说!”波才再也沉不住气,一脚将面前的桌案踢翻,劈手将那士卒拎起,喝道,“长社城中的官军总共不过四万,哪里来的六七万大军?”

    便在此刻,前营方向已传来隐隐喊杀之声。声音迅速由小变大,不多时已响如滚雷怒潮,震天动地。

    “都随本帅前去迎敌!”波才将那早已吓瘫的士卒扔下,领着十多员将领冲出大帐,却见营中已是一片大乱。一个个头裹黄巾的士卒没头苍蝇般四下乱撞,彼此拥挤践踏,哭号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镇定!都不许乱跑!”波才大声呼喝,企图将军心稳住。只是黄巾军毕竟缺乏训练,虽然因宗教信仰的关系可以在打胜仗时士气如虹,但一经变乱,立时如一盘散沙般难以收拾。此刻见到前营杀声震耳,后营火光冲天,皆以为遭到官军前后夹击,人人心中惊惧,六神无主,个个只想寻条逃生之路,哪里还会听主将的约束?

    “大帅!”一旁的丁焕上前进言道,“军心已乱,难以再战。依末将之见,后营火势虽大,杀声却弱,想来应只有小队人马作祟。大帅不如整顿人马从后营出,寻无火处突围!”

    波才醒悟,当即拔剑连杀数人,厉声喝道:“再有乱冲乱撞者,斩!诸将速速约束本部兵马,随本帅从后营突围!”

    众黄巾将领如梦初醒,急忙大声吆喝本部向一起聚拢。此时有亲兵将他们各自马匹兵刃送到,波才跨上一匹黄骠马,手中提着六十八斤重镔铁棍,当先往后营方向杀去。

    皇甫嵩与朱儁率领的三万精兵终于杀到,黄巾军虽占据兵力优势,却是个个只顾追随首领仓皇逃命无心恋战,被官军衔尾追杀,纷纷惨叫着毫无反抗地倒在身后官军的刀下。

    此刻的后营已成一片火海,黄巾军所有的粮草辎重都已付之一炬,而营寨外的绵延的蒿草亦都熊熊燃烧。幸而蒿草虽为易燃之物,燃烧持续的时间却是有限。经过了一段时间后,有些地方的草木燃尽熄灭,使这一道横在黄巾军大营后方的火墙出现了几处缺口。

    波才见此情形大喜,急忙催马从无火的缺口闯出,但跟在他身后的大队人马便没有这般轻松了。这些缺口的宽度有限,两旁便是仍自熊熊燃烧的烈焰,听到后方越来越近的官军喊杀与战友濒死的惨叫,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那几处缺口涌去。极度拥挤之下,不少人竟被身边的同伴挤入火中,化作一个个凄厉惨叫的火人,如此自然又造成更大的骚乱。

    好不容易从火海中闯过,后方的官军也因大火阻拦而停止追击,波才召集身边的将领检点残兵,十五万大军竟然只剩下不足四万,余者或为官军屠杀俘虏,或自相践踏而死,要么便是葬身火海。

    见此惨景,波才仰天长叹:“遭此惨败,叫本帅如何向大贤良师交代!”

    一直紧随在他身边的丁焕劝慰道:“大帅不必如此,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占据西华的彭脱手下尚有精兵数万,足以抵御官军,大帅何不赶去与他会合?”

    波才点头道:“只得如此了。”当下整顿兵马往西华方向行去。

    因恐官军待火熄后再追,一行人马行走甚急,到天色微明时已行出二十余里,到了一处山口。波才见后方并无追兵动静,众将士均已困乏不堪,便下令稍作休息再行上路。

    众人领命在原地坐下休息,身上有伤的撕条衣襟草草包扎。尽管腹内饥饿,但所有人逃命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携带粮草,因此只能强自忍耐,只盼着等下寻到一个村落时可以得些食物。

    便在众人逃命时凝聚在身上的那一股力气渐渐消散之际,忽听到前方山口出传来一阵春雷般的鼓声,一对人马从山后转出,为首一员将官金甲红袍手提长槊,厉声喝道:“曹孟德在此,反贼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