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至九江,一战而平蛮族之乱。植以大义训教降卒,各使归家安其资业。又斩杀害民之胥吏,废除繁芜之苛税,简拔能员试守诸县,百姓遂安。九江蛮人皆视卢公如父,为之歌曰:“卢父来晚,使我先反;今见清平,吏不敢犯!”

    蔡琰《汉末风云·卢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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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敌我双方形势大变。困于山谷中的蛮兵尚欲负隅顽抗,但在我命士卒将大批干草投入谷中,举起火箭,让他们在成为俘虏和烧猪之间做一个选择时,他们终于还是选择了前者。而剩余的蛮兵虽仍有一万六七之多,但在所有的粮草付之一炬后,寻遍大营的每一个角落,搜光每一个人的口袋,也只勉强凑足三日之粮,莫说进兵攻城,便是即刻退兵怕也要饿死在途中,这当真是进退两难!偏偏在此时,卢植又以太守身份通告九江全境,宣称与九江蛮族约法三章:其一,自即日起,参与叛乱的蛮兵若肯弃械归降,则前罪一律不究;其二,自今以后,恢复蛮族“賨布”之赋,除此外,一切赋税皆为非法,蛮族各寨有拒纳之权;其三,九江境内不分汉蛮,皆为大汉之下子民,任何人不得存歧视偏私之念。

    此令颁布之初,蛮营将士将信将疑,但看到被俘的三千蛮兵果然一个不损地被就地释放,而且由官府发放干粮路费令其归家就业,登时人心涣散。蛮人心性纯朴,之所以举兵作乱,实是被那些贪婪暴虐又歧视蛮人的汉族官吏欺压得无路可走。今见新任太守宽厚爱人,如何再愿饿着肚皮做这朝不保夕的反叛之人,三日下来,几乎每夜都有大批蛮兵成群结队逃出大营,到寿春城下缴械投降,领了一份干粮路费后欢欢喜喜地回家与亲人团聚。到第三天,偌大的军营已空荡荡剩余不到三千人马。所幸由于人数骤减,那所剩不多的粮草却又可以多维持几日。

    我与徐风正陪卢师在太守府叙话,忽见卢师的一名护卫急匆匆进来,施礼禀道:“太守大人,门外有一蛮族老者欲强闯进府,被赵大人的两位弟子拦住,双方已经交上手了!”

    我们一愣,相互对视一眼,我笑着向卢师道:“老师,开来那人终于还是忍不住露面了?”

    卢师颔首:“应该是了,我们赶快出去,不要让子循和云长吃了亏。”说罢率先起身往门外走去,我和徐风急忙跟上。

    来到门外时,却见高顺与关羽师兄弟联手,正与一个形容古怪的老者在街头酣战。两兄弟修习的是一脉相承的“武当九阳功”,数年下来已颇有几分火候。高顺的两仪钩刺、挑、钩、斫、撩、割,尽往老者身上要害之处招呼,一派舍命狂攻之势,全然不顾自身防守;而关羽则完全抛弃攻势,将家传的“磐石刀法”展开,青龙偃月刀则舞成一片光幢,将自己与高顺一并罩住,令敌人全然无隙可乘。两人出手暗合我传授他们的武当镇山绝学“真武七截阵”法门,一攻一守,配合天衣无缝,联手之威,远不止一加一等于二那般简单。

    但他们所面对的对手实在太过强大,远非此时的他们可以匹敌。与他们交手那个身着褐色短衣的枯瘦老者闲庭信步般绕着两人悠然踏步,脚下看似随意的步子隐隐蕴含着某种极尽玄奥的至理,将高顺和关羽的活动空间不断压缩,渐渐已致举步维艰。他手中提着一条长约五尺的青黄色藤杖,信手挥洒间,竟囊括了鞭剑刀矛等多般兵器的巧妙,杖端所指之处,风雷激荡,劲力雄浑无匹。

    由于游刃有余、占尽上风,我们刚出府门,那老者便已看到,立即收杖后退。卢师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便是卢植,不知阁下因何事欲见在下?”

    那老者拄杖而立,上下打量卢师一番,拱手道:“草民涂山青灵祭司麦翁宗,见过太守大人。冒昧前来,只求大人开恩,释放劣徒花铃儿。”

    南方蛮族各部均将一个名为“巫教”的神秘宗教奉为至高信仰。巫教的来历已不可考,大约起源与蛮族对天地万物的自然崇拜。它的松散结构与北方游牧民族信奉的萨满教却有着一些相似之处,教中不设教主之位,教中祭司们完全依附于蛮族各部各寨生存。他们虽有着共同的信仰,相互之间却无统属关系,彼此甚至会因所属部落的敌对关系而互相争斗。在与大自然的交流中,作为巫教中坚力量的祭司们逐渐衍生出种种强大而神秘的能力,虽不若炎黄一脉所流传武道的博大精深,但其阴毒诡异之处却犹有过之。据我猜测,那花铃儿所用的“灵蛇枪法”应当便是出自巫教。如今听说有蛮族老者孤身前来,当时便联想到巫教身上。

    “大胆!”卢师尚未表态,侍立于其身后的徐风勃然作色,“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在卢大人面前大放厥词!那花铃儿乃是此次叛乱首犯之一,弃是你说放便放的!”

    麦宗翁脸色立时阴沉下来,轻抚手中藤杖,一双闪烁着鬼火般异芒的眼睛盯住卢师,沉声问道:“不知卢大人的意思如何?”这些天我们虽将俘获的蛮兵尽都释放,但对身份特殊的花铃儿自然另有安排。

    卢植扭头看了徐风一眼,面上微微现出古怪神色,随即将面容一整,肃然道:“铃儿姑娘此刻正在太守府做客,并未受一丝委屈,待本官将叛乱彻底平息,自会送其安然还家。此刻么,却当真有些不便。”

    麦宗翁一声冷哼,手中藤杖在地面重重一顿,发出一声雷鸣般轰响。在场众人均觉脚下大地一阵摇晃,相顾骇然间,只听他阴恻恻道:“论公,老夫为涂山青灵部祭司;论私,则是铃儿的师傅。今日既然前来,便未曾准备空手返回。若大人执意不肯开恩,请恕麦宗翁要失礼了!”

    听他竟口出威胁之词,我抢在徐风之前踏上一步,我面沉似水,冷冷道:“阁下好大的口气,若想在卢师面前撒野,请先过了赵雷这关!”

    “既如此,老夫便先料理了你!”麦宗翁一声冷笑,身形闪没有如鬼魅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只枯瘦如鸟爪的手掌劈面打来。

    我沉腰坐马,摆臂挥拳使了一招太极拳中的“搬拦捶”。双臂与对方手掌相交,忽惊觉双臂之上的内力如开闸洪水般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我心中大骇,总算我的“纯阳无极功”已近大乘,体内真气如太极般圆转如意,无始无终。心念只微微一动,真气立时做反向旋转,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外泻的真气硬生生拉回。我连退三步,横掌于胸,望向麦宗翁的目光中已平添三分戒惧。

    对面的麦宗翁并未追击,缓缓收掌,略显惊讶地道:“你这年轻人倒也了得,能在老夫的‘万毒化元功’下全身而退的,你还是第一人!”

    “万毒化元功!”我心中一惊。在前来九江助卢师平叛之前,我自是做足了功课。在为救治儿子而游走天下、见识广博的黄忠口中,曾听说过作为南方巫教最顶级武学之一的“万毒化元功”的大名。若要修习“万毒化元功”便须从少时其便服食各种剧毒之物或受各种毒虫啮噬,而后以独门心法驱使本身内力与侵入体内的毒性相抗。在这过程中,不仅内力会出现飞跃式增长,而且会将毒素中的精华融入真气,使自身真气附带上剧毒属性。与人交手时,这带有剧毒的真气可侵蚀对手内力,一时三刻之间,便可将一个一流高手的一身内力化个干干净净。论威力,此奇功在巫教功法中首屈一指,却向来少有人修习。原因无他,只为了那凶险艰辛堪比地狱的修炼过程实在令人“闻”而生畏。在融合毒力的过程中,修习者不仅要承受更胜万刀凌迟、万蚁噬骨的非人痛苦,而且稍有不慎便会遭毒力反噬自身而至万劫不复。未料到面前的老者不仅修炼了这门武功,而且有了极深的造诣。

    知道对手身负奇功,我可不敢冒险用自身这多年苦修的一身内力来做尝试,手腕微震,窄薄狭长的“青丝剑”从袖中弹出,摆出剑法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起手式“仙人指路”,剑尖遥遥指定麦宗翁。

    麦宗翁一面缓缓向前逼近,一面道:“听说铃儿那丫头便是被你这少年人擒下,今日倒要看看你有何过人之处!”说罢挺杖疾刺,中途杖腰一折,杖端戳向我左肋之下,用的赫然正是曾在花铃儿手上被我破去的“灵蛇枪法”。只是同样的招式在他手中使来,变化之诡异迅捷、劲力之凌厉雄浑,远胜花铃儿何止数倍!

    我心中一凛,刺出的“青丝剑”屈直不定,亦使出“绕指柔剑”绝技还击,同时毫不保留的用上全力,威力较之与花铃儿交手之时亦大不相同。

    我二人剑来杖往,在太守府前酣战不休,霎时间百合已过,正是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师傅、坏人姐夫,你们两个为什么打架?”随着一声银铃般清脆悦耳的问话,花铃儿俏生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正主出现,这一仗自然打不下去,麦宗翁收杖退后,望着显然未受丝毫约束的花铃儿,大脑有些短路,喃喃问道:“丫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什么为什么?”花铃儿俏丽的脸上满是无辜之色,亲热的挽起徐风的手臂道,“岚心姐姐传了我一门绝技,我正在后园练功,听到前面乱糟糟的,自然就走出来看看喽。”

    麦宗翁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不可置信地道:“走出来?难道你没有被囚禁?”

    “谁告诉师傅你我被囚禁了?”花铃儿茫然道,“铃儿已经知道卢大人是好人,而且和岚心姐姐结拜成了异姓姊妹,一直都在太守府做客罢了!”

    麦宗翁差点被这宝贝徒弟气死,一下跳到花铃儿面前,在她耳边吼道:“你这么多天来既不露面也不使人传个消息,只是在这里做客?”

    看着被吓得如受惊的小鹿般躲到徐风身后的花铃儿,卢植摇头呵呵轻笑,拱手深施一礼道:“宗翁祭司,方才只是植的两个小辈与您开个小小的玩笑,目的却是想见识一番巫教绝学的威力,还请祭司万勿见怪。街道之上说话多有不便,请入内一叙。”

    次日,蛮族中实力最为雄厚的涂山青灵部祭司麦宗翁出现在寿春城外的一片萧条蛮族军营,代替被各部推为首领的青灵部头人墨旺送传令,命仅余的三千蛮兵无条件向九江太守卢植投降。至此,九江蛮族之乱完全平息。

    太守卢植重申了先前与蛮族的约法三章,并雷厉风行地将数十名在蛮族中民愤极大的贪暴官吏逮捕入狱,审明所犯罪行后当中处斩。而后选拔能吏到到各县任职,仅仅月余时间,乱后的九江竟已略略现出些清平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