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w:250|h:343|a:c|u:“世伯,今日是您寿诞,怎地除了小侄与宇霆两个,竟无一人前来贺寿?难道世道丧乱、人心不古至如此境地,看世伯失势,便一个个躲得远远,连门都不登!”

    我摇头道:“孟德切不可一篙打翻一船人,他人如何小弟不敢断言。我那蔡伯父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他曾蒙受桥公拔擢之恩,今日竟也未曾前来,想必其中另有隐情。”

    “一篙打翻一船人?这句话很有意思!”桥玄笑道,“孟德不必动怒,世上虽尽多势利之徒,但如蔡伯喈等人又岂会因老夫失势而疏远?实是老夫事先特意知会了他等,不许他们前来凑这热闹。”

    “世伯因何如此?”曹操不解。

    桥玄不答,转向我问道:“宇霆可能猜出老夫用意?”

    我沉吟一阵,斟酌道:“听闻那司徒许栩即将去职,桥公此举可是与此事有关?”

    “宇霆真知我心也!”桥玄鼓掌大笑,对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的曹操道,“孟德可想通否?”

    曹操终于恍然,却又有些惋惜地问道:“如此良机,世伯当真决定放弃?”

    桥玄道:“有甚惋惜的。去年老夫离职,固是出于侯览与许栩二人的逼迫,背后何尝没有那些忌惮老夫在朝中声望的张让等辈在推波助澜?如今侯览伏诛,许栩失势,于老夫而言确是取回司徒之位的机会。但此次借天子有意抑制宦官势力的机会诛除侯览,袁家在其中出了大力。而他们肯如此卖力,想必是袁家那位新任的家主袁隗盯上了司徒这个位置。若老夫于此时复出,则恐不仅为宦官所忌,亦将为袁氏所恨矣。所以老夫干脆闭门谢客,总算孟德有心,否则老夫今年这生辰却要孤零零一人度过了。”

    对此老谋思之深远,我与曹操一齐叹服。

    说道侯览被诛之事,曹操又叹息道:“好容易天子有了抑制宦官之意,却凭空出了朱雀门留书之事,惹得天子大怒不说,刘猛大人更因此失官。接替他的段颎又是为虎作伥之辈,竟借机大肆诬陷捕捉士人。那留书之人的一番义举竟酿成如此一场大祸!”

    “义举?”桥玄嘿嘿冷笑,“孟德竟未看出此乃宦官之计!”

    不惟曹操吃惊,虽然我曾与卢师、蔡伯父和徐风讨论此事,也只隐隐有一些猜测,今听此老说得如此笃定,心中不禁又惊又佩。

    桥玄道:“若老夫猜得不错,那留书之举定是宦官安排。他们看到因侯览伏诛,天下尽是诛除宦官靖清朝纲的呼声,便索性以此举推波助澜、火上加薪。一来损折天子颜面,令天子迁怒士人;二则引发天子对士人的疑忌之心。不得不说这一条计策实在高明,天子以亲近宦官势力的段颎取代刘猛,又纵容其大起冤狱,皆是此计之功!”

    他转头看我,郑重地警告道:“老夫知道在诛侯览一事中你们师徒二人出了大力,此刻定以为宦官势力深深忌恨。宇霆切记转告卢子干,今后一切行止务须谨慎万分,切切不要使人抓住把柄!”

    我心中一惊,凛然受教。

    时光如梭,很快到了熹平元年的年末。十二月,司徒许栩因“庸碌”罢职,以大鸿胪袁隗代之。同时老臣桥玄重获启用,官授尚书令。此职在制度上隶属少府,秩仅千石,但负责掌管着文书及群臣奏章,直接对天子负责,总揽一切政令,最是紧要。获任尚书令,意味着此老再次获得天子信任,重新回到朝廷权力中枢。

    也是在这月,鲜卑再次寇犯并州。鲜卑自檀石槐于高柳北弹汗山建立王庭,南寇汉境,北拒丁零,东击夫余,西攻乌孙,尽吞匈奴故土,生生打下一个东西长一万二千余里、南北阔七千余里的辽阔版图。延熹元年后,鲜卑多次寇犯云中、雁门等九郡及辽东属国,桓帝深感忧患,曾欲封檀石槐为王,并许以宗室女和亲,令约束各部,勿再侵犯。檀石槐非但不受,反加紧对长城缘边要塞的侵犯,杀掠不可胜数,汉室封王和亲之议,遂成笑柄。

    近年来鲜卑侵扰愈发猖獗,新任司徒袁隗向天子重提旧事,认为鲜卑入侵,所为者无非财帛女子,不如再次派使者前往鲜卑王庭,除封王和亲之外,多携美女并珠玉金帛之物,结好檀石槐及鲜卑各部大人,以换得边境上当安宁。天子闻言颇为意动,朝会上令朝臣商议此事,一时朝会上争议纷纷,群臣或附议或谏驳,直至散朝仍未得出一致意见。

    尚书令桥玄府上,我、曹操与桥玄相对而坐。重回朝堂后,此老很是提携我们两个他所欣赏的后进晚辈,经常邀我二人到他的府上宴饮闲谈,指点我们官场朝堂之上的经验诀窍——这些东西是他几十年官场厮摸打滚所得,卢师或是蔡伯父的学问见识或许不弱于他,然而在这方面却是远远不如。

    “此乃误国之计!”曹操愤然道,“操看那檀石槐野心甚大,屡次寇边,绝非只为区区财物女子。其意当在窥测我大汉虚实,觊觎我天朝大好河山!否则当初便不会想也不想一口拒绝先帝封王和亲之议。今若行此计,败则为人笑柄,成则平白助长鲜卑气焰。再说鲜卑人便如当年的匈奴,侵略成性,贪得无厌,纵使近年退去,来年必定卷土重来。届时该当如何?难道再次送去财帛美女以求换得一年苟安?”

    桥玄道:“孟德不必动怒,袁大人提出此议也有其道理。自匈奴南逃,鲜卑族日渐强盛。尤其自檀石槐崛起后,鲜卑占据匈奴故地,聚集雄兵以十万计。兼且因关塞不严,不法商贾为牟取暴利,常违禁以精金良铁甚至成品兵器与之交易良马皮货。如今的鲜卑兵利马疾,对大汉威胁之大更甚匈奴!”

    曹操道:“既是如此,我大汉正该对鲜卑人的入侵予以迎头痛击,使其不敢再生觊觎之心。袁司徒为何却作此苟合之议?”

    “谈何容易!”桥玄苦笑,“昔日为平定西羌之乱,耗时十年之久,将国库数年积累耗损殆尽,至今尚未恢复元气。若贸然与鲜卑全面开战,又须多少时日,花费几许钱帛?一旦兵祸连结,旷日持久,只恐鲜卑未平,我大汉便已因财政枯竭先自乱了。故此袁司徒提议以此权宜之计安抚鲜卑,等数年后国库充盈再思还击之策。”

    “这……”曹操此时毕竟年轻,见识有限,闻言虽觉得哪里不妥,却又说不出来。他将目光转到我的身上,道:“宇霆今日为何一言不发?快来说说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战!”我斩钉截铁地道,“以雷之愚见,那鲜卑最可怕之处不在兵甲犀利,而在檀石槐此人!只看他敢于重用因罪北逃至草原上的汉人为其谋主,便得知其实为一位雄才大略之主。得这些汉家不肖之徒相辅,如今的鲜卑高层已渐脱愚昧。方才孟德说的不错,我观鲜卑历年来的入侵颇有规律,看来已不止单纯地为了劫掠,而是在试探我大汉的虚实!若主动向其苟和,则恐反被鲜卑认定我大汉暗弱畏战,到时来的便不再是游骑侵扰,而是倾巢出动的鲜卑大军!”

    桥玄与曹操悚然动容。桥玄起身道:“袁隗误我!若非宇霆此言,老夫尚觉此权宜之计可行。不行,老夫须立即进宫,力谏天子驳回此议!”

    “桥公且慢!”我拦住他道,“桥公以为此去可有把握说服天子?”

    桥玄决然道:“不管成与不成,总要尽力一试?”

    我悠然道:“我欲作一文,若桥公能转呈天子,当有八成把握成事。”

    桥玄大喜:“快快作来!”

    曹操赶紧到书案前为我展纸研墨,我提笔在手在一张出自“翰墨斋”的上品宣纸上写下“六国论”三字。必须说明的是,如今桥玄书房中所用的笔墨纸砚皆是“翰墨斋”所出的精品,至于费用自然全免。没办法,这老头一向克己宽人,如今他已将我与曹操一样当做自己的子侄辈,既然成了他的“自己人”,当然理所当然的成了被他“克”的那类。

    虽非首次见到我的书法,桥玄与曹操仍不免再一次赞叹,在他们看来,笔下的字体平和自然,遒美健秀,实已突破前贤藩篱,达到开宗立派的高度。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

    看我写下的第一句话,桥玄与曹操对视一眼微微皱眉,均想道此言未免以偏概全,六国之亡,其因错综复杂,岂能以一个“赂”字一言以蔽之。

    正想时,却见我又写下一句:“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故曰:弊在赂秦也。”读罢此句,桥玄与曹操心中微动。

    我又书:“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之所大欲,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

    “此言有理!”曹操肯定道,桥玄已颔首表示赞同。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我一句句写来,桥玄与曹操越看越奇,等写到“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一句时,两人同时击节赞叹:“宇霆此言,揭尽赂秦之弊!”

    我奋笔疾书,霎时已写到“呜呼!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

    桥玄览此句如醍醐灌顶,叹服道道:“宇霆此言使老夫如梦初醒,若将欲与鲜卑之爵赏转赐三军,则将士用命,又何惧区区鲜卑焉?”

    “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

    最后一段写完,曹操鼓掌大笑:“痛快,痛快!朝中苟安之辈读罢此句,合该愧死!”

    是夜桥玄舍出老脸连夜叩开宫门觐见天子,转呈上我这篇《六国论》。天子读罢此文,初时大怒,继而大悟,悚然曰:“朕坐拥天下,若果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有何面目去见刘氏列祖列宗!”

    次日朝会,天子将此文与群臣传阅,决然道:“自今日起,有敢言与鲜卑苟和者,斩之!”

    自此,我赵雷之名正式轰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