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又是三月初三,唉,真闷!”

    五色云彩结成的水阁里,织女坐在晚霞织就的锦墩上,望着玉石镜台上高悬的白云皇历,百无聊赖地用水葱般的十根手指头,绕弄着自己脸蛋边,那乌黑乌黑的长长垂髫。wenxue

    远处,凌霄殿,蟠桃园,鼓乐丝竹,已咿咿呀呀,乒乒乓乓地响了四个时辰了罢?

    三月初三是天上最热闹、神仙们最高兴的一天,也是织女最孤单、最不高兴的一天。

    因为这一天是织女的娘亲西王母的生日,也是织女自己的生日。

    “小公主,蟠桃园宾客众多,席次不敷,玉皇王母有旨,着小公主等三日后赴宴,哎,哎,小公主莫扁嘴么,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蟠桃会哪一年不是一开七日七夜,随便哪一日去,酒宴乐舞,不都是一模一样的么?”

    可不是么,七日七夜的蟠桃大会,随便哪一日赴会,酒宴乐舞,都是一模一样的。三日后就三日后,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每逢这三月初三,天上的每一个大小神仙,不管是有幸当天赴宴的,还是被排到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时辰里随喜的,都只念叨着西王母的生辰,好像天地之大,这一天就生了这么一位尊神一样。

    “不是织女小气哟,本来么,织女的手帕朋友就没几个,到了这一天,更是没一个人来看织女一眼了。”

    织女又看了皇历一眼,又扁了扁嘴,没办法,谁叫她娘亲西王母这不知多少年来,生下不知多少的女儿呢?

    真是的,天宫里又没昼夜,要弄这劳什子皇历来作甚!

    “织女,织女!”

    玉女姐姐的声音忽地在门外响起,织女整一整衣服,板一板小脸,拉开门,小手一伸:

    “拿出来罢。”

    两个大蟠桃,一只小玉镯,和织女心里想的一样。

    不是织女聪明,这么多年了,每年这时候,玉女姐姐都会拿着这些东西,笑嘻嘻地敲响织女的水阁门。

    玉女姐姐是西王母的贴身侍女,这些东西当然是西王母叫她送来的。

    “织女,乖织女,别,别啊,你知道的,每年三月初三这一天,全天上的神仙都惦记着西王母她老人家的寿诞,可惟有她老人家自己一个人,心里还惦记着你这个小心肝儿的生辰呢,乖啦,笑一个,老是板着脸,很快老了啦!”

    织女其实知道自己就算一辈子板着脸也不一定老的,天上的神仙老不老,似乎都是看爹爹高兴不高兴的,要不怎么年纪轻轻的槐阴土地公公堆着满脸皱纹儿,拖着几丈长的白胡子,而比他大一千多岁的后羿,倒是脸颊光光的,一根胡子也没有?不过她还是笑了笑:自己不开心,总不能让玉女姐姐也不开心罢?

    玉女姐姐见她笑,也笑了:

    “走了走了啦,那边好忙的,活儿都干不完~~”

    织女忙拉住她:

    “玉女姐姐别走别走,陪织女再聊聊么。”

    玉女笑着甩开她的小手:

    “不行啦,误了时辰,西王母该罚我下凡啦!你要玩,就去找你七姐玩么,她刚从凡间给捉回来,一个人正好闷得慌呢。”

    “七姐?我姐姐这么多,不是很熟的,哎,玉女姐姐,怎么,父皇娘亲,不让七姐赴宴么?”

    “让是让,可你七姐说闷,不肯去——真的真的走啦,乖,三天后玉女姐姐陪你喝酒玩乞巧~~”

    玉女姐姐云彩一般飘走了,只留下孤零零的织女,对着那两只红彤彤的大蟠桃。

    玉镯是昆仑青玉,一点瑕疵也没有;蟠桃是瑶池仙桃,一块虫疤也没有。

    如果是寻常人间小儿女,看见这样的生日礼物,早该笑得嘴也合不上了罢?

    可织女却苦着脸,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玉镯再好,两个小小手腕,也戴不下十只八只;蟠桃再甜,三十五十年的,女孩儿家家,也总有腻味的一天。

    七姐……虽然没见过,但见过的姐姐们都说七姐长得最好,只是下凡后怎么也不肯回来。

    “别进来!我谁也不见!我要回凡间,我要回去!”

    不见就不见好了,稀罕么?

    凡间,凡间这般好么?为什么七姐去过一趟,就死活不肯再回来?

    “玉皇王母有旨,着小公主等三日后赴宴。”

    娘亲生日,蟠桃大会,这七日七夜里,天上的每一个大小神仙,除了这难得的盛会,别的怕是什么也都顾不上多看一眼了罢?要不然为啥每年这七天,都是织女最难熬的日子呢?

    “天上一日,凡间三年。”

    不知道是哪一个姐姐,曾经在她耳朵边这样念叨过。

    一天三年,两天就是六年,六年的功夫,可以去凡间好好开心一下了罢?

    这就是人间?花好香,大粪好臭的。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不?”

    “我咋知不道呢?今儿个是三月初三,西王母娘娘的生日么,我刚刚还去王母庙上了拄高香,供了两个水蜜桃呢。”

    “嘿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么!今儿个是西王母娘娘大寿不假,却还是另一个神仙的生日呢。”

    “咦,这我倒知不道了,哥,是哪路神仙,能和王母娘娘一天的生日?”

    “知不道?哥哥我告诉你了罢,是织女,织女是天上的织布高手,每天都要织七七四十九片红霞,喏,天上这晚霞,就是织女的手艺呢,对了,听说她是王母娘娘的外甥女儿……”

    此刻织女正坐在一片长满绿草白花的山坡上,眯着小眼睛,笑嘻嘻地听着不远处两个打着赤足、扛着攫头的农夫的闲扯,她突然觉得很高兴:人间果然不错,草不错,花不错,连人们的说话也不错呢。

    其实她根本不会织布,一点也不会,织女这名字,据说是娘亲怀她时梦见一种叫做什么纺织娘的小虫才起的。当然,她也绝对不是娘亲的外甥女儿。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这儿居然还有人知道织女,记得织女的生辰呢。

    她这样一边笑着想着,一边舒手摘了朵白花,轻轻插在自己乌黑乌黑的发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