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再来壶酒,添点咸菜。”前三个馒头下肚,秦百川浑身也暖和了过来,大声招呼道。

    “来了。”秦百川没有一点贵人的架子,店老板也愿意伺候,将酒水放在桌上,搓着手掌赔笑道:“客官,您还真是好食量,周围出苦大力讨生活的劳工一顿最多也就吃两三个馒头而已,您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不是我食量大,而是那些劳工舍不得吃。”秦百川苦笑了一声。

    “舍不得吃?”店老板先是一怔,随后猛然明白过来,是啊,那些在海里用血汗刨食的劳工多做多得,谁又舍得放开了肚皮敞开了吃?店老板忽然叹口气,苦笑道:“小老儿本以为客官身份尊贵,必不懂普通百姓的苦,可现在想来,客人却是比小老儿看得还要透彻。”

    “我跟你一样也是做生意的,你是老板,而我只是一个雇工,所以多少能感受到一些。”秦百川笑了笑,事实上他运用的无非是最简单的客户分析法,可惜这个时代的人不算太懂。

    说了几句话,店老板正想告辞,秦百川又道:“老板,左右这个时候你这里没人,不如多说几句。你看那里……”秦百川指着神武镖局破坏的宅院,皱眉道:“那个神武镖局……从规模来看应该不小,现在怎么空无一人?”

    “听客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更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这些事也正常。”店老板喟然一叹,道:“在五六年前,神武镖局的确盛极一时,总把头王神武更是一条英雄好汉,这条街上不管谁受了欺负,王总把头都会为我们出头。就算是安阳沿海军,也不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不欺百姓,英雄豪杰。”秦百川听得认真,点头赞许。

    “英雄倒是英雄,可也难免会做些糊涂事。”店老板声音里充斥着惋惜,道:“安阳位置特殊,所以神武镖局接的也多是海上的生意,以前就听到传言,说王总把头跟当时盘踞在海上的一伙名为波风贼的江洋大盗首领关系甚好。”

    “行走江湖,难免要和黑白两道多多走动。”秦百川略微想了想,这波风贼的首领很可能说的就是杜波。

    “话是这么说,可坏事儿也就坏在了波风贼身上。”店老板满脸的恨意,哼道:“那年冬天,恰巧岛外的客商需要一批货,而那时候沿海军收到朝廷禁令,不许进行沿海贸易,这可愁坏了德生公。刚刚上任的李明秀就建议,说他们不能出海,但神武镖局不受这个限制。于是,李明秀亲自找到了王神武,传言下了足足有三十万两银子的镖物。”

    “这镖物可是被波风贼洗劫一空?”自古兄弟反目成仇或为钱财或为女人,再加上杜波说过,当年是他做错了,秦百川不难有这样的猜测。

    “那也不是。”店老板否决道:“小老儿也是听说,做不得准,据说当时李明秀让王神武押运的是一批大颂军制的兵器,长弩,似乎还有些奇淫技巧的物件……哦,也有颂律明令禁止的陶瓷、字画。”

    秦百川眯缝了一下眼睛没说话,走私军火、文物这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死罪,至于那些所谓的奇淫技巧,很可能就是一些大颂所用的农具之类,大颂这个朝代在秦百川眼里处处落后,可是在东瀛那些小岛看来,却早已领先一步。

    “你说王神武是什么英雄好汉,英雄好汉就可以不顾大颂律法了吗?”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严如玉忍不住插嘴。

    “这位小……公子……”店老板也是玲珑人,改变称呼后见这女扮男装的公子脸色不太好看,赔笑道:“英雄好汉也总要吃饭啊,况且接镖的时候王总把头也不知道是这些东西。”

    “后来呢?”秦百川不关心这些,追问道。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风就泄露了出去,且不说镖物到底是什么,单单三十万两银子的总价都足以让江洋大盗蜂拥而至。咱们大颂的就不说了,周围小岛上的那些浪人也都出动,对神武镖局进行了围剿……王总把头那时候也不过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不知进退,跟人家硬拼,害得瞎了一只眼睛。”店老板似有些心疼:“幸好当时波风贼的首领熟悉海道,硬是将神武镖局连人带货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店老板虽没说完,秦百川却知道的差不多了:“王总把头要安心养伤,无法将镖物送到目的地,就委托波风贼的首领代为前往。可是没想到那首领发现镖物是大颂明令禁止之物后,非但没有遵守约定,反而带着镖物投官?”

    “公子思维敏捷,小老儿见所未见。”店老板拍了一个马屁,点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哎,实际情况虽跟公子所说有些差别,不过大体也差不多。”

    店老板看着神武镖局的旧址,苦涩的道:“王总把头回到安阳之后,按照退了押镖钱,还偿还了双倍的货款,自那之后神武镖局的声望一落千丈,镖师走的走,散得散,大概一年前,王总把头也投靠了沿海军,每日烂醉如泥。”

    “神武镖局没了,沿海军嫌这地方穷,也不过来接管,在一起生活了多少年的老街坊也纷纷离开各谋生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店老板指着这条街的尽头:“这两年东瀛涌过来的浪人越来越多,他们不敢招惹沿海军,就在咱们这耀武扬威。不怕跟客官交个底儿,或许再过几个月,东瀛浪人的势力渗透到这里,小老儿也要搬走了。”

    店老板的声音里充斥着对未来前途的茫然,说完之后再也没有任何聊天的兴趣,步履踉跄的回到了店里。秦百川从身上摸出杜波交给他的那半块玉佩,或许在杜波想来,凭王神武的本事应该能在短时间内再次重振神武镖局的名声,可没想到事与愿违,否则杜波也不会让自己来找总把头了。

    “前面坐着的,可是秦百川,秦小哥?”吃饱喝足,秦百川正准备起身离开,路旁过来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一个老者的声音俊朗的传了出来。

    秦百川回头却看到从车窗探出头的那位老者脸上一喜,随后推开车门,离得老远便冲着秦百川抱拳,哈哈笑道:“这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就与秦小哥偶遇两次,看来咱们这一老一少之间,缘分颇深。”

    这老者身穿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衫,肩膀还带着一块补丁,穿着破旧可是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脸上也没有任何谦卑之态。严如玉本能的把老者当成了秦百川的贫贱朋友,正准备扭头不见,却看到严居正慌里慌张的站起身,深深抱拳行礼,一躬倒地:“晚辈严居正,见过吕大人。”

    “今晨老夫便听说严府严公子和秦小哥昨晚大闹海风画舫,想必便是你了?”这老者不是旁人,正是集市上遇到的帝师,吕士高。

    “正是晚辈。”严居正激动的嘴唇都在哆嗦,我两个叉哟,对方可是扬名天下,独一无二的帝师啊,以他的身份都要跟自己客客气气说话,以后这安阳谁还敢看不起自己?严居正一下挺起了胸膛,傲然道:“吕大人,晚辈为您引荐……喏,这位秦兄你见过了,而这位——”

    严居正心里要多爽有多爽,指着严如玉道:“这位就是舍妹,严如玉……如玉,还坐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过来拜见吕士高,吕大人。”

    在严居正介绍自己的时候严如玉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严居正,你丫的吃了豹子胆是吧?虽然你是兄长,可“如玉”这两个字又岂是你能随便叫得?严如玉几乎要当场暴怒,可当她听到吕士高吕大人的时候却愣了愣,记得爹爹跟自己也提过这个名字。

    “吕大人,哪个吕大人?”严如玉有些不确定。

    “混账!”严居正低吼了一声:“当然是帝师,吕士高,吕大人!哎,吕大人,舍妹年幼无知,没见过世面,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吕士高这一生起起落落,严居正借着自己的名头显摆的用意这么明显,他又岂能看不出来?不好配合严居正做戏,吕士高只是淡淡一笑,可那头严如玉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帝师——你真的是——”

    “小女娃,莫喊莫喊,老夫路过此地,碰巧看到秦小哥在这独酌,故而过来一见。”吕士高挥手制止了严如玉的躁动,后者用力捂住了嘴巴,眼眸深处闪烁着强烈的震惊。

    严如玉安静下来之后,吕士高满脸含笑:“秦小哥,你我之间既然有缘,不如找个地方,你我畅谈一番如何?”

    “吕大人太看得起秦某了。”相比于严居正的故意装逼,严如玉的震惊,秦百川除了稍稍觉得有点意外之外并无其他表示,礼节性的抱了抱拳,笑道:“我们正在吃饭,地方就不用找了,还剩下三个馒头,不如便宜你了。”

    “哈?”秦百川这话一出,严居正和严如玉同时睁大了眼睛。吕士高,吕士高那是什么样的人啊?恐怕有无数官宦准备山珍海味请人家人家都不去,你秦百川倒好,就请人家吃馒头?吃馒头也就算了,竟还敢用一种施舍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