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马队在巫山沟壑间驰骋,卷着尘土钻入了烈阳教外一片密林之中。只见为首那人头戴紫金冠,身穿蓝呢滚蟒袍,足踏虎头吞云靴,肩披五凤朝阳坎,虎步龙行间,霸气张扬,显得格外雄健。

    熊天霸此番再上巫山,却是带着一班精锐手下而来,看样子意图绝非寻常。他在密林中找了块石头坐下,随即看着先期抵达的太行双雄,问道:“消息传出去没有?”

    殷老大道:“已经放出去了,估计他很快就会赶来相见。”熊天霸颔首道:“那就好。”王怀志好奇道:“师父,咱们这趟来巫山,究竟意欲何为?”熊天霸沉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不必多问。”

    王怀志见师父不说,只得退到一旁,拿出干粮和水果来解馋。一行二十几人,竟是互不理会,各自埋头吃着食物。林中一时无人言语,到显得格外宁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只见有个全身照着黑衣的人飞马来到林外。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无异后,这才下马钻入密林。

    “龙游天下,所过处万兽臣服。”黑衣人一进密林,便听有人如此说道。他轻轻一笑,跟着道:“凤舞九天,翱翔间百鸟来朝。”话音甫落,便见太行双雄由阴暗处转出,迎上来道:“四海兄如期赴约,看来是成竹在胸啊!”黑衣人随即拱手道:“有贵派鼎力相助,想不成事恐怕都难。”

    殷老大旋即笑道:“敝帮帮主已等候多时,四海兄里面请。”说着便让开了道。黑衣人也不客气,当下随殷氏兄弟进了密林深处。

    三人来到熊天霸跟前,黑衣人掀开盖在头上的头套,露出了一头奇特的红发,原来竟是烈阳教的仇四海。只见他朝熊天霸拱手道:“熊帮主雷厉风行,到叫在下受宠若惊,只是这带来的人……”他说着环顾了树林一圈,跟着道:“是不是少了点?”

    熊天霸把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不以为然道:“要想成大事,就得担风险。临战不决,可是兵家大忌。”

    仇四海迟疑道:“可是五色令主当中,只有兰文镜和我一条心,恐怕难以服众。再说师父身边的金童玉女,武功也不在我之下。还有那黑明,向来不服我,更兼为人机敏。我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岂非事以愿违?”

    熊天霸嘿嘿笑道:“黄懿是根墙头草,只要稍加威逼利诱,便不足为虑。禄水源钻营拍马,加之贪图钱财,只要施予恩惠,必会倾力合作。唯独那黑明油盐不进,须得先行解决掉。至于金童玉女嘛!也可设法对付。剩下龙腾云本人,自有本座料理。余下那班乌合之众,你还怕震慑不住?”

    仇四海倒吸了一口凉气,吃惊道:“没想到熊帮主只来过一趟,便对我教中人物如此了解?”熊天霸冷笑道:“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非成算在胸,本座岂能拿着性命,与你开这等玩笑?”

    “听帮主这么一说,在下就放心多了。”仇四海抖擞起精神,顿觉信心倍增。

    熊天霸淡淡一笑,由怀里取出只玉瓶交给他道:“这是‘盗梦香’,无色无味,只要撒在烛火里,便能叫人失去功力。只是此香药力甚短,用时须得恰到好处。”

    “有此神物相助,大事何愁不成。熊帮主思虑周详,真是叫人五体投地。”仇四海接过玉瓶,那颗原本突突乱跳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熊天霸站起身来,背负双手款款道:“放眼当今武林,除了公孙伯堪当敌手,还有何人敢阻本座大业?明年龙虎会上,我做武林盟主,你便是副盟主。现在万事俱备,只待三天后举事,本座自去会会那龙老鬼。”仇四海略一迟疑,终于咬牙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豁出命来赌上一回。”言讫,匆匆而去。

    王怀志走过来,闷闷不乐道:“原来咱们是来帮人家篡权的,这可有违江湖道义啊?”熊天霸老脸一沉,不悦道:“本座要统御江湖,自然少不了在各大派培植亲信。你小子帮赵家皇帝夺取天下,难道就光明正大了?”王怀志咬着嘴唇反驳道:“这是两码事。家国社稷,民族兴亡,岂是凭一人私利而决。”

    “混蛋,你是说为师统御江湖,就是为了一己之私喽?”熊天霸勃然大怒,竟挥起马鞭狠狠抽了王怀志两下。岂料王怀志也是个倔脾气,竟忍着痛道:“总而言之,师父这样做,就是有欠光明。”熊天霸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小畜生,你竟敢忤逆师尊,老子废了你。”说着举掌就要打王怀志。

    朱睿急忙劝慰道:“帮主息怒。怀志年少无知,还是让属下来开导他吧!”熊天霸余怒未消,将聚集在掌心的劲力,往身侧两丈外一棵白桦树拍去,竟将手臂粗的树干拦腰打折。众人见状,无不色变。

    “小畜生,好好给老子反省反省。”熊天霸又狠狠骂了一句,这才一掀披风转过身去。朱睿见王怀志一脸不服气,生怕他再惹祸端,于是赶紧拉着其来到一旁劝解。

    白无常看在眼里,于是凑到熊天霸耳畔道:“主人,这小子不够贴心,留下来终是祸害。”熊天霸瞥了白无常一眼,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跟着道:“本座自有安排,尔等切勿胡乱猜忌。”

    王怀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如鲠在喉。自从陈桥兵变后,熊天霸因功受封天龙将军,虽是虚爵,却也享受六部侍郎一级的待遇。谁知熊天霸位高爵显后,反而野心更大,竟在短短一年时间里,使尽各种手段,并吞了不少江湖门派。实力暴涨之下,他更加气焰嚣张,竟飞扬跋扈到纵容手下挑衅归元剑派和中原镖局。王怀志忽然觉得这个师父越来越陌生,不再是当年他所崇拜的哪个大英雄了。

    烈阳教巍峨的大殿中,龙腾云高坐在火焰椅上。他身侧站着一对俊俏的少年,男的玉树临风,女的英姿飒爽。这便是他近年来调教出的一对少年高手,人称金童玉女。大殿中央同样坐着一个人,身侧也立着两个黑白怪人。双方就这样对峙着,大殿里不觉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如此过得一盏茶的功夫,只听龙腾云桀桀怪笑道:“熊老弟,你说要本座支持你当盟主,可是本座也想要老弟支持我当盟主。这可如何是好,天下总不能有两个盟主吧?”熊天霸嘿嘿笑道:“龙兄真是会说笑,想你十几年都未能如愿,这恐怕不仅仅是造化弄人,天不遂愿吧?”

    龙腾云老脸微红,沉声道:“那依老弟所言,本座就始终当不成盟主喽?”熊天霸冷笑道:“此中奥妙,教主看来还不知晓。”龙腾云故作惊讶道:“喔!如此说来,本座倒得跟老弟讨教讨教了。”

    熊天霸阴笑道:“讨教不敢当,不过指点一二还是应该的。”他说着顿了顿,旋即道:“原因有三。其一,你妄自尊大,不把潜在对手放在眼里,于是便有了熊某人。其二,你用人不当,无视手下贪猾,只要顺从听话,便滥予职权。其三,你耳目失聪,消息闭塞到不知敌所在,不明势所趋。所以,你永远没有机会当武林盟主。”

    “熊天霸,你好大的胆子,别忘了这里可是烈阳教。本座向来只和两种人打交道,一种是死人,另一种是仆人。可你却胆敢跑到我这里来说三道四,本座岂能容你活着离开。”龙腾云赫然起身,指着熊天霸一通申斥。

    熊天霸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熊某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若非有所准备,就算借我天大的胆,也不敢火中取栗。还请龙兄行个方便,遂了小弟心愿如何?”

    龙腾云似乎也意识到熊天霸是有备而来,于是警惕地朝金童玉女使了个眼色。两少年心领神会,立即转身由后门而去。龙腾云走到云壁旁,取下“烈日弓”道:“本座不想和你逞口舌之利,一切还得靠实力说话。我倒要看看,就凭你这点人,怎么在烈阳教兴风作浪?”

    “翻不翻得起大浪,龙兄待会便见分晓。”熊天霸一脸的得意洋洋,似乎已经胜券在握。龙腾云心底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心知事态已经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

    果不其然,只见金童玉女仓皇而回道:“师父,大事不妙。仇四海和兰文镜叛变,黄懿与禄水源见势不妙,也倒戈相向,黑明已被四人合力杀害了。”这个消息不啻于巨雷当头,震得龙腾云耳鸣目眩。只见他一个哆嗦,便指着熊天霸恨然道:“好,很好。你果然有备而来。不过鹿死谁手,不到最后未必见分晓,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了。”龙腾云虽知大事已去,但他一向自负,又岂肯就此认输。

    便在这时,只见仇四海和兰文镜提刀步入大殿。金童当即破口大骂道:“仇四海,师父向来待你不薄,你竟然干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你还是人吗?”玉女跟着骂道:“畜生还认得主人,而他连畜生都不如。”

    龙腾云见身边还有如此忠心的弟子,深感欣慰,那颗沸腾的心终于冷静了下来,于是冲着仇四海自嘲道:“你真是本座的好徒弟啊!什么没学会,就只学会了野心勃勃。”他说着一阵苦笑,又接着道:“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当真始料未及。老夫一生自负,到头来辜负的却是自己。当真可笑啊!可笑。”

    仇四海面色微红,不由垂下头低声道:“师父,请原谅弟子的不忠。往后每年的今天,弟子都会给您老焚香磕头的,您就安心地去吧!”

    “罢了,罢了。常言说得好,外盗易躲,家贼难防。”龙腾云一阵凄然大笑,旋即举起“烈日弓”指着熊天霸道:“姓熊的,你可敢与老夫到拜日坛上一决高下?”

    熊天霸冷笑道:“有何不敢,本座正想领教一下你的‘五狱炼火**’。”龙腾云也不多话,率先由后门冲出大殿,熊天霸一个“金鹏展翅”,紧随其后而去。

    拜日坛乃烈阳教祭拜日神的神坛,位于后山一处悬崖上,是由大块青石砌成的一座十丈见方的高台。龙腾云和熊天霸几乎同时上了拜日坛,单就这一点来说,熊天霸的轻功显然要高出一筹。

    龙腾云摆开架势,沉声道:“姓熊的,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只管放马过来好了。”熟料,他话刚说完,便觉身后有异,只得急忙闪身躲避,哪知还是晚了半拍。两支雪亮的长剑,已擦着他的腰身掠过,留下了两条喷血的伤口。龙腾云惊骇万分,扭头一看,却是刚才还表现得忠心耿耿的金童玉女。

    “连你俩也要背叛我?”龙腾云只觉手脚冰凉,面如死灰地问道。金童含泪道:“师父,我俩都已身中巨毒,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您老体谅。”玉女愁眉苦脸道:“师父,我们不想当亡命鸳鸯,只好对不住您老人家了。”

    龙腾云睁着血红的双目,仰望穹苍。末了,只听他一声暴喝,挥起铁弓横扫而去。金童玉女急忙举剑封架,却如何挡得住龙腾云愤怒的一击,当即被震得倒飞了出去,落地后更是吐血不止。

    站在远处的王怀志实在看不下去,义愤填膺道:“养了这么一帮白眼狼,难怪他会有今日。真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说着便摇摇头大步而去。朱睿也是看不下去,叹了一声便跟着走了。

    鲜血“吧嗒吧嗒”地滴在神坛上,龙腾云无比凄凉地仰天长叹道:“老夫纵横天下数十载,想不到最后却栽在几个徒儿手中。天意如此,夫复何言。”说话间已是老泪横流。

    熊天霸哈哈一笑,锋芒毕露道:“龙教主昔日的霸气都到那里去了?怎么就像只无牙的老虎,斗败的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