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开讲的是张璟,他的选题是《四书》中关于识人之明的内容,用孟子告诫齐宣王用人不可不谨的一席话,来引申各种用人之法,最后强调“人君治理天下,莫贵于有识人之明”。

    由于他们交上去审核的选题都是由掌院学士汇总,文禛圈点的,所以宁云晋还没看到过张璟的这篇文章,他倒是听的津津有味。

    与他有不同的感受的是文禛,这题目对他来说简直是老调重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实在无聊的得紧。

    在他年幼的时候只要换一个老师就要提一次这个内容,更不要说是开经筵之后。如果不是想让手下这些重臣也能从中得到些感悟,他根本不想让这样的题目通过。

    好在很快分配给张璟的半个时辰就到了,见皇帝没有与他相辩的意思,心底松了口气,将书本讲义覆盖如初,然后带着自己的展书官后退一步。

    宁云晋知道这就代表张璟的任务告一段落,接下来轮到自己了。他上前一步,眼神转而瞄向李永。

    李永连忙埋头接近书案,帮他打开书本讲义,用铜尺压平,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他身后。

    宁云晋默默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气定神闲地开始自己的演讲。他的选题是汉武帝生平中的一项影响深远的政令——六条问事制度。

    汉武帝的功绩中除了最有名的推恩令,为了加强中央集权,还曾经将全国分为十三个监察区,派出刺史对六个方面进行监督和问责,这就是流传最广的刺史制度。

    监察制度最早起源于秦朝,但是真正确立制度是在汉武帝时期,各朝各代都在“六条问事”之上进行健全、完善,到了前朝才将监察制度改为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实行地方分区监察和中央按系统监察相结合的二元制。

    本朝则沿袭前朝,并且增加了宗室御史,负责监察宗人府。

    宁云晋之所以挑选这个话题当做自己第一次主讲经筵的内容,就是为了博个开门红,顺便缓和自己与朝臣们的关系。

    他知道现在朝中从上至下对目前的监察制度都有些不满,其中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因为现行的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制度对皇帝的依赖性太大了。

    前朝会设定这样的制度,是因为开国皇帝在废中书省,罢丞相,分权到六部之后,担心六部权利扩张后威胁皇权,这才特设了六科,然后再设都察院为最高的监察机构,与六科相互制约。

    鉴于汉朝后期刺史的权力扩张得太厉害,到了魏晋南北朝时御史中丞不但有震肃百官的权威,地位还可以比拟尚书令,直逼皇太子,这导致之后的各朝各代都有了提防,前朝更是奉行的是“以卑察尊”,虽然号称“自太子之下,无所不纠”,但是掌正印的给事中却只是正七品而已。

    试想,虽然这些给事中们在位时不得不行使职责监察百官,但是只要离开了皇帝的保护就会被打击报复,甚至遭到陷害,偏偏皇帝的意志有时候却又是最容易变化的,这导致给事中们两面不讨好。

    当官虽然是为了济世天下、流芳百世,却更是为了自己家族后代,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最后的结果就是尽管他们的顶头上司是皇帝,却还是不得不另找后台靠山,沦为了权贵们的喉舌。

    宁云晋先是将汉武帝建立监察制度的初衷以及对后世的影响阐述了一遍,接着开始探讨如何进行改革,围绕着机构独立性加强、提升御史、给事中地位,增加对他们的保护等各个方面来提议。

    他说话本就幽默诙谐,讲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在大红的朝袍衬托下,显得格外明艳动人,倒是惹得文禛看入了迷。

    宁云晋的演讲时间卡得很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停止了,然后望着文禛,等候提问。

    文禛在昨天审定讲义的时候就想将宁云晋召来仔细询问了,若不是想全了他的心思,哪里会等到今天。他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敲,问道,“若是出现暴胜之该如何?”

    他这么和颜悦色的问话,让张璟忍住心里的嫉妒,偷偷望了宁云晋一眼,心道,皇上对这小子果然是优容,一点也没有平时刁难自己时的尖锐。

    宁云晋也没想到文禛居然会拐个弯子,还以为他会直接问若是六科权力过大的后果呢!

    在场科举晋升的大臣们大多都知道暴胜之是谁,只有宗室和荫恩的人满脸疑惑。

    其实这人在汉时是个名人,他是个最偏爱督促地方官镇压农民起义的御史,为人又十分残暴,由于在当时御史的权力极大,他所到之处的官儿就没有不怕的。

    虽然他出名是由于与隽不疑之间的一段韵事,不过也算是给刺史太大权力之后的一个反面典型。

    宁云晋对这问题早就有所准备,直接回答道,“微臣认为都察院与六科的独立性、自主权应该加强,使得他们可以不受到干扰。在办理案件时采用临时抽调的不固定原则……”

    他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思路说了出来,文禛一边听一边思考,直到大经筵的时辰到了,所有的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对文禛来说,这个思路能为自己解决六科与都察院监察力度减弱的问题,对其他官员,特别是六科的人来说这个制度的改变更是关切自身利益,因此都十分关注。

    文禛不好将经筵的时间拖得太久,便道,“宁卿将这些思路好好整理一下,回头递个折子给朕。”

    散了经筵之后,大家一般各回各自衙门,或者去面圣。自从那封关于仓储的折子出事之后,宁云晋身边可谓了无人烟——他关系好的大多还没资格上朝站班,不过这次却被人围了起来,明里暗里打听他的想法。

    对于正直的官员来说,宁云晋的这些建议可以说让他们眼前一亮,再想到之前走漏风声的那封折子都觉得不再面目可憎,认为这个年轻人只是太急切了一些,但是本质还是好的。

    “各位大人讨论得真是热闹!”李德明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看到宁二公子在见到自己之后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咱家可是要和你们抢一抢人咯!”

    会围在宁云晋身边的自然不可能是朝中大佬,见到这位大总管哪有不给面子的,纷纷识趣的散了。

    “李总管,可是有什么事?”宁云晋给李德明见礼之后,问道。

    “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李德明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小声爆料,“原本皇上是想传你去问话的,不过想着你刚刚出了这么个风头就去觐见,只怕不妥,咱家临出门的时候皇上便又改了主意,准备缓两天再找你。”

    宁云晋连忙对着乾清宫的方向拱手道,“多谢皇上关爱。”

    “知道皇上疼你就好。”李德明可是知道皇帝心里纠结的,只能暗地里为自家皇上说些好话。他道,“皇上听说你最近在让红豆彻查院子里的饮食、香料,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妥,需要帮忙吗?”

    红豆是文禛派来的人,早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所以宁云晋在没和文禛闹翻之前,都可以放心使用。

    虽然排除了中毒的可能,不过宁云晋也想不到别的中招可能,只好将这事交给红豆去查。红豆在宫里待过,又是乾清宫出来的,最是明白后宅阴私——宅斗比起宫斗总要逊色一些的。

    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就是这几天真气有些奇怪,刚开始还以为是要突破就没放在心上,但是昨儿真气似乎变得不妥,所以才让红豆查看看有什么问题。”

    “你可是糊涂啊!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拖,有问题就不该偷偷的查,至少要告诉你家老太爷或者父亲。”李德明责怪道,又觉得有些奇怪,“你近日又不出门应酬,吃的都是家里送的食盒,按说不应该啊!”

    宁云晋苦笑,“我也不知道,只能等等看能查出些什么吧!”

    “得了,这是咱家算是揽在身上了。”李德明直接道,“你就等着结果吧!”

    “这怎么好意思!”宁云晋虽然知道这里面多半有文禛的指示,但是让皇帝给自己调查私事,还真是厚不起那个脸皮。

    “若是真不好意思,宁大人不如来年万寿节的时候多花几分心思吧!”李德明似笑非笑地道,“皇上这些年可是待你不薄,虽然比不了你们父子情深,但教授你知识的时候却从没藏过私,这也是有为师之宜吧……”

    宁云晋被李德明那记饱含“你懂的”眼神雷到了,很想当做没看到,不过他总算是明白文禛看到自己给父亲做的骨雕符时的奇怪反应是怎么了。

    堂堂一个皇帝,居然为了这么点礼物耿耿于怀,宁云晋默默的鄙视他。

    李德明见他总算是将这事放在心上,叮嘱了一句晚上在外赴宴时注意安全,便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到明天要写中毒,就不敢看评论了。

    小故事:

    隽不疑字曼倩,渤海人也。治《春秋》,为郡文学,进退必以礼,名闻州郡。

    武帝末,郡国盗贼群起,暴胜之为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逐捕盗贼,督课郡国,东至海,以军兴诛不从命者,威振州郡。胜之素闻不疑贤,至勃海,遣吏请与相见。不疑冠进贤冠,带櫑具剑,佩环玦,褒衣博带,盛服至门上谒。门下欲使解剑,不疑曰:“剑者君子武备,所以卫身,不可解。请退。”吏白胜之。胜之开阁延请,望见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徙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威名旧矣,今乃承颜接辞。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胜之知不疑非庸人,敬纳其戒,深接以礼意,问当世所施行。门下诸从事皆州郡选吏,侧听不疑,莫不惊骇。至昏夜,罢去。胜之遂表荐不疑,征诣公车,拜为青州刺史。

    这个故事是文言文阅读里面的,话说,见一面,过半夜就从白衣变成刺史,他们两个人是真的没有jq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