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一路轻装急进的燕军左路攻击集群终于越过桑干河主要支流如浑水,抵达大同府近郊,面对马上就要破城的银术可部,郭药师豪气干云,大吼道:“入娘的,放你老小子走,你不走,如今就是想走也别走了。都说他女真野战天下第一,今日就好好和他狗日的金狗铁骑见个真章。传令全军,总攻击命令,今天要一举把金狗野战天下第一的牌子给他砸烂了。”

    随着郭药师的总攻命令下达,浑水河畔杀声震天,宋金精锐在古老的汉家古城大同之外上演了宋金开战以来第一次公平、正面的野战对抗。燕步而金骑,兵力相当,野战,宋金大同府决战向传统的军事定律发起了挑战。

    燕军每一都百人列成一个方阵,坚盾在前,枪刺斜向突出,左右是刀盾兵护卫,阵中是十人一排共五排的弩兵方队,最后面是五人敲击着军鼓。指挥官军刀立起,带着整个方阵踏着军鼓的鼓点前进。“射击!”指挥官一声号令,第一排十支弩箭对着冲来的女真骑兵射去,然后头排士兵横步移到左侧空档立正上弦,方阵其余兵士则继续前进,第二排士兵越过前排士兵一个身位,发射第二波羽箭之后,同样站到左侧上弦,鼓声不断,攻击不停,转眼间五排士兵皆已射击完毕,毫无间歇,紧跟着就是下一次轮回,只不过这次弩兵射完却是向右让开通道,这样整个方阵的前进方向依然保持在一条直线上。

    全面装备连环钢弩的燕军雄飞军,这一刻祭出了“行进间步攻五段击百人方队”,连环不断的弩箭攻击,超强的杀伤力和恐怖的攻击频率,让金人终于认识到雄飞军号称燕军老大绝对不是吹出来的。纵横天下的女真铁骑,还和燕军攻击方阵隔着老远,地上已尽是倒卧的“刺猬”。冲散步兵方阵的传统战术,此时需要更多的炮灰来铺路。

    更加让金兵无奈又恼怒的却是燕军无比昂扬的斗志,战争在许多时候其实就是在比拼敌我双方的意志。骑步对抗,骑兵一直以来占据上风的原因,就是骑兵是主导进攻的一方,而步兵唯一能相抗的就是结阵防御。大多时候,步兵大败亏输的原因就是步兵在骑兵凶猛的冲击压力下,心理首先就崩溃了,以至整个阵形出现薄弱缺口,让骑兵趁机杀入,搅烂了阵形,步兵再无翻天的可能。

    金兵惊恐的发现,他们碰上了一支与以往任何对手都不同的军队。这支军队斗志昂扬,这支军队战法灵活,这支军队嗜血残忍,这支军队悍不畏死,打不烂、碾不碎、甩不掉。

    即使纵马高速冲击到阵前,对手也是半步不退。最前面的枪盾兵毫不迟疑的用肩顶住盾牌,右手挺起钢枪狠毒的刺穿马腹,身后的弩兵则负责射击马上骑士,连手都不抖一下。即便冲垮盾防,杀进阵中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弩兵砍杀,飞洒的血雨也不能让他们产生慌乱,冷静的四下分散,继而又快速的游走,抽冷子放箭。这还不算完,和金兵距离稍微一拉开,就能迅速的再次聚拢组成新的方阵,不管是不是先前一都的人,指挥官简单几个指令,立即配合的犹如一部机器。就算没有高级军官,随便站出一个队率、班长之流,也能把重新归拢的队伍指挥的如臂使指。

    “轰隆隆”马蹄声震,金兵的杀手锏“拐子马”、铁浮图(铁浮图是重甲骑兵,拐子马是三骑并联的冲阵骑兵)同时出动,到了这一刻,银术可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了。

    呼喝声起,燕军后队中涌出大队的黑甲步兵。沉沉黑甲在阳光下犹如给这支燕军部队胧上了一层死气,神秘中透着浓浓的杀意。这队神秘的步兵皆是全身包裹在重重的黑色铠甲之中,只有头盔上开出的两个圆孔中充血发红的双眼还有些人气。每个兵士都是左手持着半人高的圆盾,右手握着一杆刺枪。同大宋其它部队不同,燕军步兵除了配备近身搏击时用的手刀之外,大多配发的是刺枪,而不是绰刀和陌刀。前文已经说过,燕军的刺枪其实就是三棱梭,在强化了放血功能,增加了杀伤力后,直线刺击的杀伤效率和准确度无疑比用刀要好的多。

    不需要等待多久,蓝色的女真重骑兵就和迎上去的燕军黑色重装步兵撞到了一起。

    令金兵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双方就要接触的时刻,对面的黑甲兵竟然全都团身矮下身去,好似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用身子顶着圆盾,一条腿斜蹬地借力,使迎向冲击来的金兵骑兵的只剩下一个贴地倾斜的盾面。

    轰隆——

    倾斜的盾面卸去了大半冲击之力,让蓄势而来的女真重甲骑兵仿佛一拳打在空处,马蹄下又有盾牌阻挡,登时掀翻了不少马匹,相比拐子马倒了一匹,相连的军马也跟着受累,铁浮图的情况多少好点,大多数铁浮图军马都能本能的奋力跃起。只不过,情况也就仅仅好了这么点,下方的刺枪在此时阴狠的递出,不是刺穿马腹,就是刺翻马上骑士。在锋利的刺枪下,女真重甲骑兵身上的铠甲同草纸无异。等幸免的女真骑兵回身欲对这些黑甲步兵砍杀时,赫然发现,这些黑甲的坚硬程度简直难以想象,几番攻击都很难给对手致命一击,而对手只是冷血的挺枪一刺,自己这边就是魂兮归去。当真是燕山出品,必属精品啊,这就是钢铁科技优势的威力。而另一边,高台之上观战的郭药师却在吐血,能选入拐子马、铁浮图的战马那可都是神品良驹啊,眨眼之间就只剩下了做肉充军粮这一个用处。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用到战争中也是同样。金国最后的精锐部队终于有了和燕军这个冤家正面一战的机会,全都杀的性起,即便处处被燕军克制,竟也不肯退缩分毫。一场大战,直杀的血流成河,风云变色,从血色朝阳杀到残阳如血。火把点了起来,双方半点都没有收兵的架势,直欲把对手杀个干净方肯罢手。女真人多食肉,燕军伙食标准高,营养调配得当,两军都没有夜盲症捣乱,夜战也能照打不误(古代行军很少夜战,据考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军士多有夜盲症。这个夜盲症是因为军士营养不良,相应的蛋白质、维生素摄入不足,造成视觉神经感光能力下降,在光线昏暗时就会产生盲视)。

    “吹冲锋号,让张显冲!”郭药师看到时机已到,下达命令,要给金兵最后一击。

    张显率领的五千雄翼军都是骑军,作为本场战役的战略预备队,待步军耗尽金兵锋锐之后,到了给金兵投出致命一击的时候了。

    带着不甘和愤怒,银术可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残破的大同城楼,领着不足三万的残兵败将仓皇北撤。此次南侵,两座城池让他吃尽了苦头也受尽了羞辱,一座是宋城太原,一座就是这座才变成宋城的大同。

    此时春深,已然涨水,缺少渡河用具又有燕军威慑的金兵过不了浑水河,只得向北疾行,转而向西越过长城再向北继而转头向东,要绕好大一个圈子才能回到金国中京。而郭药师虽放的狠话,说是要留下银术可,但银术可当真要跑,两条腿的人又哪里追得上四条腿的马,何况此战,燕军也是死伤惨烈。

    真真切切是一场惨胜,歼敌两万余,自损近两万,可以说单以伤亡比,两军实际上是打了一个平手。而早先独抗金兵,岳飞率领的一万五千雄翼军,大同城中不足千人,城外阻击的仅剩三千,可以说,雄翼军经此一役,基本算是被打残了。野战,即便新式的战法对金骑有克制作用,又有武器优势,步军对骑兵还是有着巨大的先天劣势。

    火光、月光,风声呜咽,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一片肃穆,胜利的喜悦难抵万分之一失去战友的悲痛。血海中也能翻腾几个来回的汉子,这一刻,抱着怀中冰冷的躯体,痛哭失声。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歌声不知从哪里开始唱出,很快整个战场上的燕军都开始跟着合唱。歌声飘过战场,飘过残破的大同城头,划破沉沉的黑夜,飘过壮丽的山河,雄壮而又激昂,这是一个个顶天立地的热血英雄铸就的铁血军魂。

    “医臣,快去看看吧,五臣怕是要不行了。”岳飞找到郭药师,沉痛的说道。终于撑到了援军赶到,甄五臣完成了守城任务,可身中几处致命伤,也让他的生命燃烧到了尽头。

    “五臣……五臣……老伙计,你他娘的不能死啊,不能……你不能……”纵横沙场见惯生死的郭药师,这一刻却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从当年一起加入怨军,至如今生死间多少徘徊,老兄弟一路扶持走来,早已是血肉相连的亲人。

    甄五臣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无力的说道:“药师,别难过,人总是要死的。刀头舔血这么多年,只有……只有这几年,才,才活的明白,无憾了。药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哥哥一句话,这样的燕山,才是咱的家,为她拼命,值。可惜,可惜,等不到你和铁娘子成亲,到时――到时――别忘了,给,给哥哥的坟头,捎杯喜――喜……”

    宋靖康元年三月初十,雄翼军左一军军都指挥使甄五臣因伤重不治,牺牲于刚刚光复的云中路大同府,他也是此次宋金会战,燕军战死的最高级别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