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烈,你千万不要出事啊。”

    没有责难,没有惊慌失措,十二月二十三日夜,还在枢府紧张忙碌的赵桓接到燕山古北口失陷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对兄弟浓浓的挂念。

    崔灿见到赵桓如此,心中登时一热,压抑了一番情绪后才恢复淡定对赵桓说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心,燕军天下强兵,即便让金兵攻入腹地也不会一溃千里。江大人狩牧燕山,定会和金兵周旋到底,牢牢的将东路金兵牵制在燕山府路一线。我们只需督促河北东西两路兵马严守故宋辽边界一线,力阻金兵南下。有强大的燕军在北牵制金军,河北防守之压力不会太大。不过,北京留守王安中嘛,此人……必须派得力之人前去督抚两路兵事,还要有擅兵之将相佐。”因为是在公事场合,所以即便说的是自己的五哥,崔灿也不能乱叫,还得老老实实的称官职,对赵桓,太子哥哥的叫法就更不行了。

    其实这个问题赵桓早就想过,只不过率臣一事已经完全超出了枢府的职权范围,虽然枢府现在强势,但在这个层面上还是需要慎言的,御史台那面已然是蠢蠢欲动。现在形势危及,赵桓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只不过回头去想派何人去却又是一阵头疼。

    有能力和影响能镇住两路的人物最好的选择是朝廷派出使相,但掰着指头算算,朝堂之上的宰执有一个算一个,除了资历浅薄毫无影响力的新任门下侍郎吴敏之外,其他人全是主和派,而且是只对溜须拍马,钩心斗角拿手,对兵事一道半点不通。皇子当中倒是有老三和老九合适,但观其过往表现,老三赵楷定是无胆出巡的,至于老九赵构,这么一个野心勃勃又狠毒异常的人物,赵桓根本就拿不准派他出巡后,他能干出什么事来。算来算去也就只剩下现在的河北、河东宣谕使宇文虚中了,虽然他也是个主和派,不知兵事,但却是个有胆之人,给他派个擅兵的大将相佐,还是可以的。

    领兵之人现成的,现任河北东路提辖兵甲韩世忠。自从结实了岳飞、郭药师等人,韩世忠仿佛一下子交上了官运,跟着刘延庆转归永兴军路不久,便被兵部调往河北东路任职,接着便是剿匪、靖安地方,屁股底下像坐了火箭一般,哪回转迁都少不了他,积功也是照单加级,至如今已是升到右武大夫(武阶十四),和岳飞的官阶都持平了。韩世忠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是朝中有贵人相助,对江烈兄弟等人自是感激不禁。河间府比邻燕地,双方关系又这么好,军事交流方面的事情自是频繁。

    当赵桓在枢府盘算着两河路率臣人选的时候,皇宫之中也在召开紧急会议。此次会议是赵佶接到皇室秘密情报机关急送的燕山军报后紧急召开的。与会的人员除了赵桓之外的其他宰执,还有致仕的蔡京、王黼,转了闲职的蔡大官,以及梁师成、李彦、杨戬、高俅等人,可以说,除了还在回京路上的童贯,赵佶的好哥们差不多全在。

    时年四十三岁,头晚还临幸了一个处子秀女的大宋官家赵佶说:“朕今年迈,倦于勤政,适逢近日又染风寒,通体乏力,更无法任事。然国事艰难,诸般军国事皆需当机决断,不可弛废。诸君皆社稷之臣,可有善法解朕之忧?”

    话已经说的如此明显,只不过这次却是怪哉,平日颇能领会圣意的一帮大臣们全都选择了沉默。不是他们不知道赵佶想干什么,实在是这件事太大,不是人臣能言的,而且也没谁愿意做这个出头鸟,第一个跳出来,谁知道因为接这一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下场。

    赵佶又气又是失望,索性把军报摔给众人,哀叹一声:“不想金人竟如此对我?”话一说完,便憋住一口气翻身躺倒晕了过去。

    又是传太医,又是叫魂,殿中好一通忙活之后,赵佶才悠悠醒转,推开把脉的太医,提笔在御札上写了五个字“传位于太子。”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近一刻钟后,少宰李邦彦才打破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压抑,低声问道:“如何行事?”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赵佶胸中郁闷尽消,真是太会来事了,不愧是自己最知心的浪子宰相。一句话不但宣告是不是传位于太子没有再讨论的必要,而且还着实问到了点子上。这样的局势,太子能愿意接受内禅吗?不愿意的话,那就必须使些手段了。

    十二月二十二日,燕山古北口陷落,这件注定要在战史上留下浓重一笔的大事件,却是充满了许多令人疑惑和不解的地方。虽然金兵突然发力,但燕军在古北口一线崩溃之前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支,为何只因司马台一处陷落就全线败退了。司马台,潮里河过燕山山脉入燕之地,离古北口仅十二公里之遥,乃是古北口一线燕军主力雄飞军的防御重点之一,为何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防守该地的两千燕军突然放弃阵地逃跑。更为奇怪的是,后人研究燕军解密的档案,竟然找不到当时负责司马台守备领军之人的资料,部队番号也是查不到半点线索。还有一件蹊跷的事,古北口一线守军溃退之后,虽然档案中记的是慌不择路,但在短短三个时辰之内,从古北口一线溃退的燕军就全部逃回了近四十公里之外的檀州,并重新完成了集结。

    太多的疑点存在,让许多后来的战史研究者都在其中嗅出了浓浓的阴谋味道,只是不管是燕军还是燕山官方,给出的正式说法就是如此,至于司马台守将则是说在以后的战斗中为国捐躯,当时的资料档案又毁于战火,本着逝者已矣的人道原则,燕军方面就下令禁止了有关的调查,时过境迁之后,也就没人再知道当时司马台守军的具体资料了。

    作为战史研究,安坐在办公室内,喝着香茶翻着资料,当然和战争状态下完全不同,何况,战争双方的情报都是片面的,谁还能在那种纷乱的情形下顾及的那么全面。在金兵看来,就是燕军顶不住金兵突然发起的强大攻势,一处守军逃跑,迅即引发全线崩溃。有了榆关会战的教训,金兵占据了古北口长城一线后却也没敢直接麾军追击,这才让燕军从容的逃回了檀州重新组织防守。不过,既然燕军防守最大的地利已然落入金兵之手,完颜宗望也就不再着急,冲过天险之后,对于平原之地的野战,完颜宗望还是有着超强的信心的,剩下的无非就是攻城战还要废些力气而已。

    “李大人,这么晚了,你还来枢府,有何急事?”正准备在枢府偏室将就一夜的赵桓对匆匆赶来,一脸凝重之色的李纲问道。

    李纲环顾屋内,见只有太子和耿南仲、崔灿三人,行过礼后压低声音说道:“刚刚接到报告,殿前司兵马紧急调动,宫城禁卫增加了一倍,宫外策应的两厢大营亦是进入临战状态。这番兵马调动可是殿下安排的?”

    李纲的问的话很有讲究,他本身就是京城四壁守御使,根据太子和赵佶达成的协议,自打他上任之后,掌管京师禁军的三衙(即殿前都指挥使司(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侍卫步军司),本来是宋朝的军事指挥机关,统领全国禁军、厢军,但经元丰改制后,权力逐渐削弱,到宣和年间已经只剩下统领京畿屯驻禁军的权力,及至宗泽担任京畿路兵事都总管,又把京畿附近驻屯禁、厢军的指挥权划走了)痛痛快快的把京师之内的禁、厢军指挥权交给了他,只保留了皇城卫戍部队的指挥权,也就是俗称的御林军。枢府是不能直接调兵的,若要调动京城之内的部队,只能授虎符给李纲并通过他调兵,他如何能不知这肯定不是枢府在调兵。他这么问,其实是在问此事太子知道不知道,或是有什么大内的消息。

    看太子的表情,很明显太子也不知道。这下问题就大了,御林军在没有通知枢府的情况下进行调动,实在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宫廷政变之类的词汇。

    还没等赵桓紧急受命李纲调兵戒备,宫中的天使就到了枢府,传太子赵桓立即进宫面圣,这一下就连一向沉稳的李纲都有些急了。宫中情势未知,又夜传太子入宫,这实在是令人怀疑。事关社稷,李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喝一声招来禁卫,把传昭的宦官全给抓了起来。

    被明晃晃的刀剑架在脖子上,从来都没享受过如此待遇的宦官早吓的浑身发软,抖若筛糠,半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恨得李纲一挥手,让侍卫赏了他两个大嘴巴子才算是把舌头捋顺了。

    得知当朝的一众宰执全在宫中,李纲惊的直要立即领兵去围皇城。想一想,如果这是宫廷政变或是敌对势力潜入作乱,除了太子之外,大宋中枢几乎被人一锅端了。

    早就探知赵佶有禅位之意的崔灿也是眉头紧皱,也是被御林军的这番异常调动弄的有些犯迷糊,事先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他哪里知道这都是宫中的那一帮大佬临时想出来的,烂的不能再烂的主意,把太子诳入宫中,强行逼其受禅,明日上朝,往龙椅上一按,众人跪拜一番便算了事。加强宫禁,无非也就是忌惮现在京畿掌兵权的一帮人都是太子提拔起来的,万一闹出什么乱子,碍了禅位之举,那就坏菜了。可惜,这帮人中懂其中关窍的蔡京、张邦昌之流全是老滑头,皆是一言不发,使得这个画蛇添足,蠢的不能再蠢的计划就这么施行了。崔灿那根敏感的阴谋论神经再次被触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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