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在朝中还能说上一句话,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镇国公将茶盅重重往方桌上一搁,瓷盏与紫檀木碰撞,发出颇沉钝的声音。

    “如今内阁中仍是以章铤马首是瞻。”林宪将茶盏轻轻放回,眉头紧锁。

    “也难怪,章铤从前就是皇上的伴读,一直以来被皇上视作心腹,当年的事跟他绝对脱不了干系!”镇国公同仇敌忾地说道。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得从头记忆,可恨我如今只在翰林院任编修,并不掌什么实事。”林宪思虑渐重,镇国公却想到他在二十二岁的廷试上便由皇上亲自点了探花郎,已经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了。

    算来他今年二十有五,却还未有婚配的意思。大夏朝的男子,十五六便会订下亲事,十七八便可成家立业,他如今虽然仍住在伯府,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镇国公不由提到:“薛家的两个孩子需要慢慢打算,好事多磨。只是你自己的事,有没有考虑过?”

    “我自己?”林宪从年少起,满腔满腹装的便是心中大计,完全想不到镇国公指的什么?

    “可有中意的女子?”看林宪一幅茫然不知的样子,他干脆直接点出来。

    林宪一听,恍然大悟,自己先笑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晚辈还真的没有认真想过。”

    “连一个留意的女子也无?”镇国公有些诧异,按说二十五六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不过他忽然想到林宪的处境。婚姻大事是父母之言,武清伯对他这个庶出的长子向来不大上心,亡妻去世后也没有再续正室,虽然听说伯府内院中事都是林家大小姐一手打理,但一个未嫁的妹妹怎么好为哥哥议亲呢?

    “你若真有喜欢的女子,我倒是可以让你婶母为你说亲。”

    镇国公口中的婶母就是他的长媳,镇国公世子夫人甄氏。向来婚嫁第一步都是男方托德行出众的妇人到女方家提亲,甄氏名门闺秀出身,又有世子夫人的诰命在身,不少仕宦人家都想请她。

    林宪仍是摇头,“晚辈实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心中筹谋之事一日悬而未决,我一日无心理会这些。”

    镇国公奈他不过,也只得叹口气道:“日后等你二弟成亲有了绕膝的儿女,幸福无比,你小子可不要后悔。”

    林宪微微笑了笑。二弟,林泓诲,他要娶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怎么会不幸福呢?只是,他曾经,或许直至如今,也在垂涎二弟即将得到的这份幸福。

    上一次见到浦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小时候就不喜欢“林宪哥哥”,长大了怕是从未正眼瞧过我。林宪在心底默叹,自嘲地轻笑,又摇摇头。

    镇国公见他摇头,以为他并未把自己的劝导放心心上,也就撇过这件事不提,只谈论些近日朝中发生的事。

    “无非是山西派的弹劾山东派的,山东派的又联系南京的同年,燕京这边的弹劾风波刚平静一些,南京的折子又蜂拥上来。这些言官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林宪这几年在翰林院不断学先人治事典例,一边也冷眼旁观朝中的动向。

    “这些言官,平日干实事的一个没有,整日吃饱了就只知道在皇上面前放两个屁!”镇国公嗔道,“你日后有了正式编职,会大有体会的。”

    二人正谈话,外边丫鬟进来说,大小姐来了。

    “这孩子,不在后面好好待着,跑到前院来做什么?”镇国公一边疑惑,一边让孙女进来。

    钟弗换了一条裙子,身后的丫鬟跟进来,手里捧了副茶壶茶盏。

    “祖父,林大人。”少女行了礼,一直微微低着头,柔声说道,“孙女想今晚在会仙楼吃得油腻了些,特地给祖父和林大人沏了壶消食的红茶过来。”

    “这些事你叫丫鬟做就是了,何必亲自来。”镇国公让孙女把茶放下,“早些回去歇着吧。”

    钟弗心有依恋,但不得不缓缓地出了书房。

    “钟姑娘。”

    不想刚要迈出门槛,被一个沉沉的男声唤住,她心里“咯噔”一下,又打起了乱鼓。

    “林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林宪觉得直接问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腼腆地笑了笑,但想到家里那个小丫头,还是忍不住问了:“敢问钟姑娘,身上穿的这裙子在哪家成衣铺子售卖?”

    钟弗被问得脸一阵阵发红,心里庆幸自己站在门槛边,灯光昏暗没人察觉。咬了咬唇,她说道:“这是牙绯色云鹤纹妆花纱,倒不是在哪儿买的,是今年生辰别人送的礼,让绣娘赶着做的。”

    她这几句话说完,手心儿似乎都出了汗,十分紧张,但姿态仍旧从容大方。

    林宪只好笑道:“那是我冒昧了。”

    “林大人喜欢这料子?”钟弗把这话一问出口就后悔了,特别是祖父还在这儿。问的是衣料,却总觉得是在问喜不喜欢穿这料子的人。

    “我也是看钟姑娘穿着,想到家里的妹妹,做一身衣裙一定很好看。”林宪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又道,“冒昧了钟姑娘。”

    原来是想着薛明灿,钟弗心里一落千丈般,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急急地告辞离开。

    剩下镇国公还在说:“一身衣料罢,改日我让弗儿选些好看的,一并送到你府上。灿灿那小丫头,穿什么都可爱。”

    “哈哈哈……你也是,时刻惦记着家里的弟弟妹妹。”

    林宪被镇国公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饮了口茶,说道:“明煜懂事乖巧,反而是灿灿顽皮,一直叫我悬在心上。也不知怎么的,时不时就会想到她,有时候在翰林院读到一首诗,突然就惦记起她在家中有没有闯祸,家中的几个妹妹有没有欺负她。”

    镇国公知道这种滋味,一回是他成亲伊始,到哪儿都记挂新婚妻子,二是妻子生下长子,更是一番牵肠挂肚。

    不过……弗儿,这些日子她娘似乎正忙着给她相看,不若?

    他侧头看了眼林宪,生得也是一副好模样,俊朗悦目,沉稳儒雅,一双淡淡的丹凤眼宠辱不惊,却是自有一股风流态度。一个是他最欣赏的后辈,一个是他心爱的嫡孙女儿,虽然年纪差了十岁上下,不过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镇国公心里存了这个心思,便寻思找一日和儿媳商量商量。

    林宪倒是浑然不觉,还在想着薛明灿会不会喜欢这衣料。开春了,也该给她裁制几件新衣裙了。

    在镇国公府闲谈几句,林宪便告辞回去了。他想赶在明灿睡觉前看看她。

    没想到回去后只见妙卉掩门出来,说姑娘刚歇下了。

    “里面可有人伺候?”林宪透过窗棂子看进去,黑洞洞看不清什么。

    妙卉点头,“今晚冷卉当值。”指了指那边屏风后的矮榻。

    林宪点点头,又小声问她明灿今晚有没有偷用宵夜。

    “没有呢,姑娘回来时肚子吃得圆滚滚的,说吃不下宵夜了。”妙卉笑道。

    “不只今晚,以后也一律不许。”林宪再三叮嘱,最后看了眼静悄悄的屋子,正准备走,却被妙卉叫道:“大爷,您那屋里……”

    “我屋里怎么了?”

    “嗯……您自己回去看了就知道了。奴婢告退。”妙卉说完赶紧溜掉,留林宪站在原地疑惑。

    还没走回正房,就听到他贴身丫鬟连霜的声音,似乎是在吵嚷什么。

    “怎么回事?”林宪走近了,闻到一股脂粉香,并且不是单一一种香味,而是各种香料混杂一起的味道,有好有劣。他忍不住掩袖打了个喷嚏。

    连霜赶忙迎上来,挡在一群女子前面对林宪说道:“大爷,您总算回来了,看看吧,大小姐丢来的麻烦,怎么处置才好?”

    原来是有人想贿赂武清伯,送了七八个扬州瘦马到府上,林棠湄一见就不高兴了,她因为母亲的事一直对各类貌美的姨娘耿耿于怀。所以借口父亲年纪渐长,要爱惜身体,把这些瘦马全遣到了林宪屋里。

    武清伯对这个嫡长女向来宠爱,女儿横眉竖眼来规劝,他也只好同意,但私下仍挑了两个最出挑的,叫心腹悄悄送到外室养着。

    连霜向林宪交代了由来,主仆二人一时都很头大。

    “不如,大爷今晚就选一个伺候吧。”连霜无奈道,“叫她们挤在这儿到底不是个办法。”

    五六个扬州瘦马都是弱柳拂风,盈盈楚腰的纤瘦女子,模样精致秀丽,任哪一个都叫人动心。

    林宪的眉头越皱越深。

    “大爷这是选不了?”连霜问道,“不如奴婢为您挑一个?”连霜如今二十又八,比林宪还长三岁,自小照顾林宪,如长姐一般。

    林宪却沉声对她身后吵嚷着的女子说:“不许说话了!”他看了眼院子的东西厢房,东厢房的薛明煜还点着灯在夜读,西厢房沉黑一片,是熟睡的明灿。再让这些女人吵下去,该闹着灿灿睡觉了。

    “一个也不用,自己回去歇下。”林宪一张俊脸很是冷淡。

    扬州的瘦马出身虽然卑贱,但从小被调教,琴棋书画,举止言谈,比富家小姐还要严苛,因此听了林宪的吩咐,都默不作声地退下去。

    “连霜,你帮我想个法子,把这些女子都打发了。”林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