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疲惫地坐回太师椅上,抚额吩咐道:“去礼部把林泓诲宣进宫!”

    章幼笙上前一笑:“太后娘娘请宽心,林大人一来,月儿一准醒。”说完瞥到一旁站着的李璟升,面沉如水,太阳穴处却现出若隐若现的青色脉络,她甚至觉得有股森森的寒气从他那儿散出来。

    前世她是成了亲才发现李璟升心系浦月的事实,如今回头来看,仅仅是提起浦月未婚夫的名字,他就这般,不知前世浦月嫁给林泓诲时,他疯到了什么地步。

    这么一想,她还当真记起来了。浦月前世成亲那日,他还在大同戍边,半月后突然边防突然传来捷报,李璟升毫无预兆地发兵进攻鞑子,杀红了眼一般,连挫了三个部落!

    章幼笙忽然觉得齿冷心寒,身边这个爱了小半辈子却在死前才慢慢看清的男人,他心底对得到他堂妹的那份渴望到底有多深?深得让他不顾性命冲入敌军的领地,深得他一登基便寻了由头诛了林府一府人的性命?

    皇太后这边却沉默下来:真是冤家!贵胄世家的公子少爷,比林泓诲好上百倍的一抓一大把,月儿偏偏就喜欢这个没什么作为的武清伯世子。也是当年她母亲钟荺要结这门娃娃亲。

    一则是逝者遗愿,二则月儿也心爱,皇太后轻吁口气,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

    武清伯府后院。

    午时散学,小姐们通常是回各自院中用饭,午睡半个时辰,再去林棠湄所在的院子学女红,老夫人为姑娘们请了燕京城中最好的绣娘指导。

    林棠湄见今日薛明灿回来上女学,便邀她一同用午饭。明灿没有拒绝,因为她听说她们院儿里有一味甜点,是老太太专门吩咐厨房为这两个宝贝孙女制的。

    林棠潇颇不高兴,但是长姐面前也不敢表露什么。明灿回头想找林棠洛,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

    三个人围着一张雕红漆彭牙圆桌坐下,丫鬟们陆续上菜,明灿一味味瞧去,发现和自己院里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昏头胀脑听了一早上天书,她腹中饥饿,也就没想太多,开始大快朵颐。

    这嚼着一块糖醋排骨,一声摔筷子的声音“啪”地吓了她一跳。明灿和林棠湄循声望去,只见林棠潇气得一张脸鼓鼓的,脸上老大不爽快。

    “潇儿,你这是怎么了?今天的饭不合你胃口吗?”林棠湄望了望桌上的菜肴,都是妹妹日常喜欢吃的。

    林棠潇撇了撇嘴,不满是怎么也藏不住了,干脆道:“长姐!我不想和她一桌吃饭!真是没教养,喝汤都要发出点声儿!我还以为这是在外边大街上,和那些市井吃饭呢!”

    “什么时候又让你在外边大街上吃饭了。”林棠湄皱了皱眉,妹妹一向被宠得任性,虽然她也不大满意薛明灿的吃相,但这么直白地当着人面说出来,始终不好,也不是名门贵女的做派。

    不过这话她不想当着薛明灿这个外人说,训导妹妹还是留到私下里,妹妹也是要面子的。

    抱歉地朝薛明灿笑笑,林棠湄温柔地说道:“明灿表妹不要放在心上,莫坏了胃口。”

    薛明灿胃口倒没被坏,天大的事也坏不了她的胃口。她只是觉得林棠潇太小题大做了些。

    “还不放在心上,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文雅的吃相啊!”林棠潇余气不消,火铳似的继续说,“第一次带她去茶会就给我丢人,别人都笑我怎么有这么个没教养的表妹。刚来时也不是没教过她,怎么拿著,怎么拿勺,怎么吃饭不出声儿……”

    林棠潇想起其他小姐对她的嬉笑,觉得委屈起来,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这样出去,丢的是我们的脸啊长姐!”

    妹妹说话冲了些,不过也不无道理,林棠湄看向明灿,没有跟着妹妹生气的意思,依旧很温柔地说道:“明灿表妹,你跟我学,吃饭时碗勺都轻拿轻放,夹菜不挑,一筷子夹起来,放到嘴里细嚼慢咽……把嘴闭上,这样就不会发生声音……”

    这两姐妹煞有介事,似乎今天学不会就别想好好吃饭。吃到一半被叫停是件痛苦的事,明灿只得装出虚心,实在是只想快乐地吃完饭。所以耐心等林棠湄教完,她按着她所说的吃。

    就这么斯斯文文地吃了两口饭,林棠湄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要说这薛明灿也不是做不到,只看了一遍,学起来有模有样,拿汤勺时翘起的尾指非常自然,多看几眼,这举止做派,还以为是皇宫里的贵妃娘娘。

    林棠潇瞪了瞪眼,对薛明灿一反常态的动作还有些不适应。和长姐对视一眼,不知该笑还是继续数落。

    “很好了,明灿,就这么吃饭。”林棠湄欣慰地笑了笑,夹了块糟鹅到她碗里。

    饭近尾声,明灿让丫鬟添了两次饭,小小的莲纹青花小碗盛得满满,米饭颗颗晶莹饱满,被她用乌木筷子小鸟啄食般优雅灵巧地送进嘴里。林棠潇惊于她的适量,林棠湄却是越来越觉得看她吃饭像在欣赏一幅画卷。

    寂然饭毕,丫鬟捧上甜点,是一碟芙蓉糕,另外有一团莹白似雪的东西,被盛在鎏金平錾花纹银碗中,如同霜雪冰晶,周围散着淡淡的白气。

    “这是?”明灿指着那碗被放在林棠潇面前的甜品。

    林棠潇等的就是这一刻,寻常小姐们轻易吃不到的东西,连顾灼华都要羡慕,何论这个乡巴佬表妹。

    “这个叫酥山,是祖母进宫看望太后娘娘时,太后娘娘特意赏赐的。”林棠湄笑着解释,“只有这么多。”她两只手虚虚地划了划,示意这样的赏赐不多,连她也没份,全让给她的妹妹。

    “明灿表妹也想尝尝吗?只是这甜品有些甜腻冰凉,表妹脾胃虚的话……”

    明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摆手说不用,拣了块芙蓉糕尝。只是看着林棠潇用银制荷花形汤匙舀了一勺,忽然想到什么。

    林棠潇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便问:“你看什么!”

    明灿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似乎在哪儿吃过。”

    “你吃过?”林棠潇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若她说自己吃过龙井竹荪,佛手金卷那也罢了,因为这些菜肴再名贵也有可能在京中的哪家酒楼花重金尝到,但她居然说吃过这道酥山!

    “薛明灿,你说大话不打腹稿的?这酥山是宫中特有,或者皇上赏赐,你说你在哪儿能吃到?”林棠潇白了一眼。

    明灿自己也觉得困惑,但她看着那道甜点,渐渐能想出它是什么味道。“我吃过,这点心入口就化,凉凉的,甜甜的,混的是蜂蜜的甜味儿,不过吃多了有些腻人。噢还有,我吃的不是纯白的,还带了些绯红色。”

    她这话一说,两姐妹皆是一愣,这还真是酥山的味道,入口即化,既凉又甜,她怎么会知道?

    “你说的那是红酥,专门供皇上亲王或者宫里的娘娘们吃的。你如何会吃过?”林棠湄惊过后,怀疑她是听谁说起的,不然她一个市井商户之女,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薛明灿也觉得困惑,摇了摇头,无论怎么想记忆就卡在那道红酥的味道上,多的一丝头绪也没有。

    “莫不是你听大哥说起过?”林棠湄问道。林宪在翰林院拔尖,若皇上赏识他,赐他这样一道甜点也是有可能的。

    明灿仍然摇头。一顿饭吃到最后竟吃得她云里雾里,只是想起酥山的味道,倒很想再吃一回。

    她告辞离开,林棠潇便盯着那碗酥山撒气,一把小匙搅来搅去,没了本分炫耀的心情。

    “长姐,你说大哥是不是得了赏赐,专门拿给薛明灿那丫头吃的?真是!到底谁才是亲妹妹啊,大哥怎么能这样!”

    林棠湄细想了想,又摇头说:“应该不大可能。宫里赏赐到外面的,都是雪白的酥山,红酥只供宫里人享用。就算大哥拿了赏赐给她,她也没可能吃过红酥。”

    “那是为什么?”林棠潇问道。

    “就当她是听谁说的吧,或许大哥真拿了酥山给她吃,她想压你一头,说自己吃的红酥。”林棠湄越想越玄,这个表妹,和刚进府时总有哪里不一样,但她摸不透猜不出,反而觉得心慌意乱。

    酥山的事在林家姐妹这边不了了之,明灿却在一场午息后仍惦记着。赶去学女红时,林泓谨偷溜过来找她玩儿。

    “明灿,你这是要去哪儿?”林泓觐见她穿戴整齐,要出门的样子。

    薛明灿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对他说:“你帮我买碗酥山回来,晚上我给你调新的香粉。”

    林泓谨张大了嘴,“酥山!你开什么玩笑。这玩意儿就算我抢也抢不来啊。宫里的!”

    这么一听,还真是宫里的东西。至此明灿越发困惑了。邪了门,到底在哪里吃过它?

    “你还没说你去哪儿呢?”林泓谨追问。

    明灿瞟他一眼,抬脚迈出屋子,“绣花儿去!”

    “绣花?你不是最不会绣花了吗?”林泓谨记得在薛明灿屋里看过她的一个绣绷子,上面歪七八糟也不知绣了个什么。

    明灿停下脚步,眨眨眼说道:“我不是最不会射箭吗?不是最不会背诗吗?说不准儿……”